新還珠格格之桂堂春

01

景和元年五月初四，新帝下旨追封已故的愉莊皇貴妃為孝宣皇后，取‘哲惠昭布’之意。棺槨由妃陵遷往裕陵地宮。

遷陵那日帝后親至，冷清了多年的妃陵突然熱鬧的讓人好不適應(yīng)，鋪天蓋地的白和悠遠(yuǎn)哀切的哀樂聲讓人恍惚，來來往往的人皆服縞素，隨著帝后的三十二祭叩禮一同跪了又起，司禮官拉著長長的一聲嗚咽‘哀’，便響起了震天響的哭聲。

我站在一旁，看著這些當(dāng)年避永和宮于不及的人們，冷笑著這些虛情假意的吊唁聲。當(dāng)年莫說進(jìn)門吊唁上柱香，哪怕就是在永和宮門口鞠個躬的一只手指頭都數(shù)的過來。而今娘娘都已經(jīng)故去了近十年，倒在這哭得夠痛。

哀痛的人群前邊站著兩個約莫四歲的小男孩，個頭高一些的活潑些，偷偷抬眼打量著周圍，另一個低著頭行禮，一板一眼的比跪在他前邊的皇帝還要規(guī)矩些。我猜這大概是皇帝的雙生子，聽人說過這倆孩子雖是同時(shí)生的可模樣長得不一樣，性情更是天差地別，我猜那個不茍言笑的應(yīng)該就是養(yǎng)在蕭國舅那處的哥哥，聽說遷陵儀式后就又要去云南了。兩人中間跪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我打量著她的模樣許久才認(rèn)出來，這是臨安公主。

她比小時(shí)候漂亮了很多，軟嘟嘟的嬰兒肥褪去，整張臉俏生生的哪怕僅著素衣也是明艷至極。正抽條兒的年紀(jì)人如其名身段窈窕，此時(shí)一臉的愁緒茫然的抬起頭又低了下去，也沒學(xué)著那些人故作哀嚎。和當(dāng)年那個撲在瑪嬤身上哭得痛苦的小姑娘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

我理解她的情緒，時(shí)間是最可怕的東西，那兩三年相處的感情到底被這近十年的時(shí)光慢慢的遺忘，那些殘存的記憶瞬間讓她哭不出來心里卻也泛著酸。我不怪她，四五歲年紀(jì)的事情誰也記不太清，她只需要記得瑪嬤對她很好就夠了。

跪在最前邊的是帝后，按規(guī)矩來說皇后需跪在皇帝半步之外，可如今兩人并肩跪著可見這不守規(guī)矩的習(xí)慣依舊沒改?；噬瞎蛟诘厣隙⒅啄境聊?，一雙眼睛憋的通紅卻是一滴眼淚都沒落，我悄悄打量著他的表情，卻發(fā)現(xiàn)他那雙眼睛里的情緒太過復(fù)雜我已經(jīng)讀不懂了。皇后娘娘比從前清瘦了許多，面色哀傷哭得最痛最真，滿臉是淚的長跪不起。

門外禮炮響了三聲，棺木起靈前往裕陵，帝后與我同行一禮也跟著匆匆離去，人群漸漸散去，妃陵又恢復(fù)了以往的平靜。我坐在從前的位置的上盤著腿拿起了繡屏，繡了沒兩下又覺得心里悵然若失，習(xí)慣性的抬頭看想再和娘娘說說話，可那一處空蕩蕩的……

原來娘娘真的離開我了，徹徹底底的離開我了。

“山眉姑姑”

我茫然的回頭看，才發(fā)現(xiàn)白幡后躲著個人，我驚訝的站起來拉她進(jìn)屋，“臨安公主您怎么在這呢？”

外邊的迎靈隊(duì)伍早已不見人影，追怕是追不上了，我想給她倒碗茶卻發(fā)現(xiàn)茶壺空空，于是有些局促的招呼她坐下，“天氣熱，公主坐到這邊來吧。”

臨安公主聽話的坐下，比小時(shí)候安靜了不少，眉心那處痘痕這么多年了竟然也沒消去，可瞧著真像一朵花一般好看，她低著頭摩挲著胳膊，我撇了一眼過去，小時(shí)候白白嫩嫩的胳膊上竟然有一處駭人的傷疤歪歪扭扭的可怕。

“公主”

“姑姑以前也是這樣給我搖扇子的”臨安公主打斷了我的話，笑著偏著頭看我，原本梳得整齊的發(fā)髻落了一縷在鬢邊，倒是和小時(shí)候有些像了。她三歲那年的夏天也熱，愉妃娘娘抱她在腿上扎著辮子，我就坐在一邊搖扇子，小姑娘看見扇子搖也要跟著搖，愉妃娘娘就跟著笑“小祖宗誒，你再動瑪嬤還怎么梳啊？”

“一別多年，公主已然出落的如此標(biāo)致。娘娘泉下有知，一定特別高興?！?/p>

我欣慰的替她把頭發(fā)別上去，臨安公主卻突然哭了出來，身子一抽一抽的啜泣著“姑姑，我不孝，我對不起瑪嬤?，攱邔ξ夷敲春茫粭l命都拼了來救我，可我竟然一滴淚都沒落。我對不起她?！?/p>

她哭著撲在我懷里，和小時(shí)候和十五阿哥吵了架回來委屈巴巴的樣子一樣，我慈愛的拍著她的背，“誰說的。娘娘最疼你，必然不舍得你哭。你高高興興的，娘娘才高興呢。再說了四五歲時(shí)候的事情誰能記得那么清，我七八歲時(shí)候跟的娘娘，比你還大你幾歲呢，你要問我我也記不清啊”

“姑姑七八歲的時(shí)候就跟了瑪嬤嗎？那一定知道好多好多關(guān)于瑪嬤的故事了。姑姑給我講講吧。”臨安公主眨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我看了眼那邊正燒開的茶水，咕嘟咕嘟的像是在唱著古老的歌謠，氤氳的白煙飄蕩在空氣里，恍惚的讓人想起曾經(jīng)。

02

我原來不叫山眉，祖上世居京城。族中因罪被發(fā)配至寧古塔，路過科爾沁草原的一應(yīng)女眷都被科爾沁王爺留下，略有些姿色的入了帳內(nèi)，像我們這些小孩子就分給了子民家里做婢女，珂里葉特世居科爾沁，但卻算不上什么王公貴族，只是家里牛羊多些算得上富庶，于是送去的婢女都算不上好，我跟在隊(duì)伍的最末尾，第一次見到了愉妃娘娘。

那年她十歲，身段像如今的臨安公主一樣纖細(xì)高挑，長相并不是傳統(tǒng)蒙古姑娘的寬眉橫眼，反而清秀的像是我們中原的姑娘，穿著一件素色的袍子坐在一眾孩子中間，看著他們一窩蜂沖上去又挑挑揀揀，長得好看的大姐早就被人挑走，愛笑的二姐也很快被人青睞，一雙眼睛會說話的三姐更是被人搶來搶去，唯有我年齡小又瘦弱，誰見了我都是一臉嫌棄，到最后還是瑟瑟發(fā)抖的站在中間捏著衣服一臉無措。

“都給我閉嘴！有什么可搶的，這姑娘跟著我?！彼焓职盐依谏磉?，利落的把其他人分好送進(jìn)了各房，一手蒙古文寫的極其漂亮，捧著紙輕輕一吹，交給管家后領(lǐng)著我進(jìn)了她的帳子。

后來我漸漸知道，愉妃娘娘是老爺額爾吉圖的元配留下的唯一女兒，這位員外老爺極其風(fēng)流，又不愛蒙古草原上性情豪放的格格，只愛那些山東江南長大的中原姑娘，庶子庶女一大堆倒沒個正妻，于是家里一應(yīng)事物均由長女管家。娘娘也聰慧，小小年紀(jì)行事作風(fēng)風(fēng)風(fēng)火火，雷厲風(fēng)行，把家里上下管的井井有條，只是依舊不討父親的喜歡，每次帶回來什么禮物總是給了下邊的弟弟妹妹們，我替娘娘抱不平，她卻總說爭爭搶搶的多沒意思。我也勸過她迎合下老爺，‘您看看您那幾個小妹妹，老爺愛聽琴她們就學(xué)琴，老爺愛讀詩她們就讀詩。您天天舞刀弄槍騎馬射箭的，是把這家里家外料理的好，可誰領(lǐng)您的情？”

她聽罷爽朗一笑，手一松箭離弦直直的插在了兔子上，她揚(yáng)鞭策馬激起塵土飛揚(yáng)，略一俯身利落的提起那只兔子，又是一陣風(fēng)已然奔到我跟前把兔子扔進(jìn)了我懷里，“彈琴作詩能當(dāng)飯吃？都像她們那樣，餓都要餓死了！走，我?guī)闳コ钥就米尤?！?/p>

我陪著她在草原上度過了最無憂無慮的少女時(shí)光，她不喜歡那拗口的蒙古名字，自己起了個名字叫‘葉子’，又瞧見山上那株梅花開的正好給了取了‘山眉’的名字，眉是嫌棄‘梅’字太俗。她有一匹小紅馬，春夏草美羊肥的時(shí)候總愛帶著我往林子里鉆，最喜歡看我緊緊貼在馬背上害怕的閉著眼睛的樣子；跑累了就往湖邊一躺，辮子散開打著彎，水面平靜的映著她姣好的容顏，一下兩下的清水撩人……她是科爾沁格格最好的朋友，兩個小姑娘常常奔馬穿過廣袤的科爾沁草原，風(fēng)兒卷起陣陣銀鈴般的笑聲蕩漾在如茵的綠草里，科爾沁格格總是跑的更快些，笑著回頭喊她，“葉子，我又要贏啦！”

我總在帳子那里等著她們，看見一前一后兩道身影奔來就站起身，把溫好的馬奶酒給娘娘遞上去，瞧見格格激動的夸她那匹‘千里馬’爭氣就忍不住嘀咕道“什么叫爭氣，明明是姑娘您讓著她呢?！?/p>

“她是格格，應(yīng)該贏得?！?/p>

即使是不服輸爽朗活潑的性子，她卻好像對什么都不爭不搶的，因?yàn)椴賱诩依锏氖卤煌系搅硕畾q成了老姑娘還沒出嫁，我都替她著急，娘娘還是一副淡然的樣子，“二十歲怎么了？我額赫十五歲生下我，十七歲就沒了，難道就過得好了？草原上的男兒沒一個我看得上的，我還不想嫁呢！”

娘娘撕下一只烤羊腿遞給我，嘴里輕哼著蒙古的情歌，她的嗓子其實(shí)比她那些愛學(xué)南音小曲兒的妹妹們好得多，只不過娘娘只喜歡在沒人的時(shí)候唱。

那是雍正九年的夏天，草原難得的好天氣，牧草比往年長得更加茂盛，娘娘和我盤算著秋日的好日子，科爾沁格格跑來要她一起去下個月的木蘭秋狝，靠在她肩上開玩笑道“葉子看不上咱們蒙古漢子沒事，到時(shí)候滿蒙漢三族都在，不怕給我們?nèi)~子尋不到個俊郎君?！?/p>

娘娘聽了笑罵她什么話都敢說，兩人繞著帳子鬧作一團(tuán)，我聽了這話暗暗記住想著要給娘娘好好打扮一番盼著真能尋一個如意郎君。可若我知道后來的結(jié)局，我一定會死死的拉住娘娘，告訴她一輩子不嫁就不嫁，既然相遇是錯，那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見。

可那時(shí)年輕的我們只顧著驚嘆于那木蘭秋狝的排場，黃色的盤龍旗一路飄揚(yáng)在看不見的草原盡頭，科爾沁格格拉著娘娘躲在帳子后看熱鬧，指著那個胖乎乎的黃色背影小聲說這應(yīng)該就是雍正皇帝了，又指著他旁邊站著的那些同樣留著長長的一根辮子的人開始猜——哪個是寶親王？

“你找寶親王干什么？你想當(dāng)他的大妃？”

“我當(dāng)然不想當(dāng)了，可是我阿布說，滿蒙聯(lián)姻是規(guī)矩，寶親王是將來的皇帝，我必須要嫁給皇帝。葉子，你覺得哪個是寶親王？”

這著實(shí)是有些難，一群人穿著類似，梳著一樣的辮子哪里能看出誰是誰，娘娘也為難的搖了搖頭，她哪里知道后來，莫說背影，單是遠(yuǎn)遠(yuǎn)望著或者聽見一串腳步聲，她都能辯出寶親王來。她更不知道的是，后來的后來，連見皇上的背影都成了奢望。

擂鼓聲打破了我們的竊竊私語，木蘭秋狝正式開始，皇上不善騎射，只把那頭被精心準(zhǔn)備的虎射了熱絡(luò)了下氣氛便躲在了帳子里和蒙古王公聊天，秋狝場上成了年輕人的天下。

格格手癢，拉著娘娘一起趁人不注意沖進(jìn)了林子里，又和從前一樣扔給她一把弓一筒箭，“葉子！老規(guī)矩，看誰今日收獲的多！我先走了！”她一騎絕塵很快沒了影，娘娘也緊隨其上，日頭升到了南方又落到了西方，號角聲聲中箭聲簇簇，娘娘像是上天降臨的精靈般在林子間穿梭著，她也許是玩上了癮也忘了平時(shí)的身份，利落的挽弓射箭行云流水間讓人忍不住叫好，格格也停了下來，“我們?nèi)~子真帥啊，她要是個男人，我肯定要嫁給他！”

“這姑娘的確是巾幗不讓須眉啊！”

一旁也有人跟著贊嘆，我扭頭看了他一眼，緗葉袍子襯得儀表堂堂，辮子盤在頭上更添了幾分精神，瞧見這樣的俊郎君也夸娘娘我與有榮焉的挺了挺胸脯，看著娘娘一手抽出最后一支箭一手拉了弓，林間藏著一只小鹿，以娘娘的箭法，這完全不成任何問題。

可也許是她太想贏，也許是她夾著馬的腿太緊，也許是前方的鹿受了驚突然奔了過來，那匹小紅馬陡然失了控，飛速的扭頭朝著人群疾馳而來，我看見娘娘大驚失色下慌忙勒著韁繩卻沒有絲毫的辦法，格格急的大喊著‘葉子！葉子！’，身邊剛剛看熱鬧的俊郎君已經(jīng)沖了出去。

他的動作也好看，輕功如飛翔的雄鷹般雙腿橫跨上馬，雙手繞過她胸前勒住了韁繩，馬蹄噠噠的和咚咚的心跳聲同頻，塵土揚(yáng)起又落下，終于在一陣喘氣聲中馬兒穩(wěn)穩(wěn)的停下。

內(nèi)侍慌張的跪在地上，“寶親王，您可嚇?biāo)琅帕恕！?/p>

那是小路子，當(dāng)初還是個膽小的小娃娃，寶親王沒理他伸手扶了娘娘下馬，還沒來得及說話娘娘就被格格抱在懷里，他輕勾著唇把馬交給我，“你們家格格身手不錯?！?/p>

我低頭不敢看他，也不敢告訴他娘娘只是科爾沁草原上一個普通的姑娘，只敢在他走遠(yuǎn)后快速的奔向娘娘，她抬著頭望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嘴里喃喃道“原來這就是寶親王。”

晚上的篝火晚會娘娘偎在帳子里不肯出去，可又趴在那里向外望，月上中天的時(shí)候熱鬧漸漸散了，我早已經(jīng)睡醒了一覺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發(fā)現(xiàn)娘娘正打算出去。

她說去找格格，可我看得清楚，格格的帳子在西邊，她去的東邊是寶親王的帳子。

那一夜很漫長很漫長，我等了好久也沒等著，天亮的時(shí)候卻聽人說科爾沁格格跑了，正不知所措時(shí)昨日見的小內(nèi)侍站在帳子外笑的諂媚，“王爺說，要您去服侍格格?！?/p>

“格格？”

“就是葉子姑娘，如今已經(jīng)是格格了?！?/p>

我一頭霧水的跟著他去了王爺?shù)膸ぷ?，娘娘坐在梳妝臺前喚我過去，一手撫著旗頭垂下的穗子，銅鏡晃著旗頭上那朵開得燦爛的宮花，笑起來臉頰兩坨紅暈，“山眉，這身衣服好看嗎？”

我看著她這身?xiàng)骷t色綢子錦緞的宮裝旗袍，才終于明白過來格格的含義，此格格非彼格格，我們?nèi)~子姑娘以后便是寶親王藩邸的格格，將來如果順利的話，就是新帝的后妃。

我福身行了大清禮，那是來到草原前我行了千遍百遍的禮節(jié)，“奴婢山眉給格格請安，格格吉祥?！?/p>

來到草原十年后，我又回到了京城?；厝サ穆飞夏锬锏谝淮巫狭宿I子，她掀著簾子看她從未見過的中原景色，我猶豫的很久，還是沒忍住問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她說她看著篝火晚會后寶親王回帳的腳步虛浮原本想去送醒酒湯感謝他的，到了門口想著給了內(nèi)侍就回去，誰知道那內(nèi)侍竟然沒攔著她，進(jìn)了帳子里把碗放下才想走卻被人拉住了手，她又羞又驚的轉(zhuǎn)身，才發(fā)現(xiàn)寶親王面色潮紅，氣喘吁吁，癡癡的盯著她的眼睛。她害怕的眼睛四處瞟著，桌子上放著個空碗，腥甜味彌漫在空氣里——是鹿血。

未經(jīng)人事的娘娘本能的有些害怕的想逃，可被他懷抱著的感覺同傍晚那般一樣的溫暖讓人不舍得離開，那一剎那的心動無法自抑，她堪堪推開一寸，望著他的模樣也忍不住紅了臉，問他“王爺可知道我是誰？”

他的笑極為好看，低低沉沉的還帶著點(diǎn)壓抑的情欲，一手穿插著與她十指相扣，偎在她頸間吐著氣，“當(dāng)然知道了，木蘭圍場上那匹英姿瀟灑的小烈馬，追風(fēng)逐鹿的科爾沁明珠——葉子姑娘。”

就這么一句，娘娘原本推拒在兩人胸前的手向上攀緊了他的脖子，心甘情愿的沉浸在了這場突如其來的情潮里。

“我知道他大概只是因?yàn)槟峭肼寡?，可是他記得我，他知道我叫什么，那就說明他也許是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喜歡我的?！?/p>

也許吧，可是娘娘啊，那么一丁丁點(diǎn)的喜歡，就值得你搭上一輩子嗎？你明明推得開的?。?/p>

我說什么也沒用了，娘娘從來都是這樣無知無畏的性子，只是看著她高興的如花一般的面龐，看著她眼角眉梢流轉(zhuǎn)的綿綿情意，看著寶親王對她還算不錯的體貼與呵護(hù)，想著這也許是上天賜予的一場良緣吧？

03

轎子停下的時(shí)候，我們到了寶親王府。京城的秋天比草原要暖和不少，陽光下一位端莊的貴婦站在門口，舉手投足間皆是大家風(fēng)范，笑著迎上前來，“王爺此行辛苦了?！?/p>

身后有數(shù)位身著華服的美人們跟著行禮，聲音輕靈靈像泉水一般，我們這才知道，寶親王府當(dāng)真是萬紫千紅百花齊放。

富察福晉是個頂好的人，親自安排了娘娘住在西院，又送來了一堆吃的用的。高側(cè)福晉似乎不太高興，只打了個照面便不怎么見人。富察格格年齡最長，身子也不太好但瞧著是和藹可親的性子，蘇格格愛笑總來串門兒，金格格最好看，性子也最驕，但心思單純讓人瞧著覺得還有幾分可愛。

雍正十年，王府又進(jìn)了新人，那拉格格被雍正皇帝指了側(cè)福晉，我陪著娘娘和一眾格格給她敬茶，十四歲的小姑娘稚氣未脫極其靦腆，一說話就臉紅，比她小不了幾歲的大阿哥拍著手喊她，“姐姐害羞了害羞了！”

“叫什么姐姐，這是側(cè)福晉！”

一屋子人笑作一團(tuán)，娘娘也跟著笑，王爺走進(jìn)來問大家笑什么這么開心，福晉撇過臉與他玩笑，“笑你老牛吃嫩草，連這么小的姑娘都不放過，被你兒子笑話了吧？”

大家笑聲更盛，娘娘難得的笑出了梨渦，我側(cè)目看她，不知道她是因?yàn)楦x這句俏皮話，還是因?yàn)橐姷搅送鯛敳判Φ眠@么開心。

娘娘并不受寵。寶親王是個隨心所欲的性格，他喜歡誰便是加了勁的寵，哪管什么雨露均沾。他愛福晉，一個月中大半的時(shí)間都與福晉宿在一起，不喜歡那拉側(cè)福晉就成天累月的也不見進(jìn)一次門，平日是想起誰就去誰那里，只不過他很少會想起娘娘罷了。但他對女人的確都很好，吃的穿的從不少誰的，對孩子們也都很好，所以娘娘總說，這么過日子也沒什么不好的。

我也覺得還不錯，那時(shí)候大家年齡小，二十歲的姑娘們?nèi)吮然▼桑瑢氂H王也沒那么多擔(dān)子，雖然都是四阿哥可他哪有九子奪嫡的壓力，每日樂呵呵的父慈子孝，妻賢妾美。大家常常在潛邸的亭子里一坐就是一天，小孩子們繞著亭子玩鬧，福晉所出的三格格總愛偎著娘娘要她講草原上的見聞，講著講著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了來，就連不愛說話的側(cè)福晉也湊上來聽，瓜果的香氣和著花香，歡聲笑語便是一天。

雍正十三年，王爺成了皇帝。王府成了潛邸，娘娘真的成了娘娘。

紫禁城比王府大多了，從前的姐妹們分散開來來往也少了很多，福晉被立為皇后入住長春宮，高側(cè)福晉受寵被封了貴妃，那拉側(cè)福晉因?yàn)榧沂里@貴封了嫻妃，蘇格格育有皇子封了純嬪，金格格近來得寵也是嬪位，富察格格沒等到皇上登基就歿了追封為哲憫皇貴妃，唯有我們娘娘，只是個貴人的位份。

來京城的這些年里，我第一次見她有些難過，摸著永和宮那冰涼的楠木喃喃自語——他也許真的不喜歡我吧。

“山眉，他怎么才會喜歡上我呢？”

娘娘是個聰明的姑娘，她從來不喜歡自怨自艾更不會放棄，拉著我開始分析，已故的哲妃娘娘不必說，大家都當(dāng)成姐姐一般。富察皇后溫柔端莊，高貴妃外人瞧著也許冷淡但她有一次碰見過，在皇上懷里說話輕聲細(xì)語的讓人骨頭都酥了，純嬪娘娘人如其名，是個溫柔可意的江南姑娘，嘉嬪娘娘雖然活潑大膽，但卻是個嬌憨美人。嫻妃娘娘好像不愛說話總愛繃著臉?biāo)砸膊辉趺吹没噬舷矚g，如此一番數(shù)下來結(jié)論顯而易見——皇上喜歡溫柔的姑娘。

和老爺一樣，都喜歡溫柔似水的姑娘。

“不就是要溫柔嘛，這有什么難得。”娘娘莞爾一笑，把她從前愛的那些弓箭刀槍都收了起來，又不知道從哪搜刮來了筆墨紙硯，立誓要把琴棋書畫學(xué)的樣樣精通，也要成為那樣溫柔的姑娘。

我看著她練得磨出血的手指止不住的心疼，情之一事果然是磨人啊。當(dāng)初我勸過那么多遍要娘娘學(xué)一學(xué)這些詩書去討老爺?shù)臍g心也好為自己掙一掙前程被她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如今卻為了皇上甘愿洗手作羹湯。

在娘娘讀書練字撫琴作畫的時(shí)候，皇宮里的花常開不敗，嘉嬪娘娘生下來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個孩子被封為嘉妃，純嬪娘娘為皇帝生下來時(shí)隔十年后的又一個女兒四公主也晉了妃位，宮里選秀又進(jìn)了一批年輕貌美的小姑娘，爭奇斗艷的好不熱鬧，永和宮漸漸的被人遺忘。

乾隆五年二阿哥出了天花夭折，皇后娘娘哭得肝腸寸斷，后妃們都去了長春宮吊唁，純妃娘娘和嘉妃娘娘一左一右的陪著，可我瞧得清楚，她們的眼睛里沒有幾滴眼淚。我不由自主的想起雍正十一年時(shí)福晉所生的大格格去世，王府里的姑娘們都是看著她長大的，一個個哭得眼淚汪汪拉都拉不起來，娘娘因?yàn)橐幌虿粣劭扪蹨I少了些還被側(cè)福晉罵，“你怎么那么心狠，大格格多好的姑娘，上個月還說要我?guī)ベI花呢?！?/p>

可如今呢，故作悲傷中又有幾分歡喜和慶幸呢？當(dāng)時(shí)年齡小心思單純，可皇宮這座金碧輝煌的富貴溫柔鄉(xiāng)，終究會把所有清澈的心都染臟，那尖尖上的位置太過于耀眼，權(quán)力太過于吸引人，誰也不舍得放下。

只有娘娘哭得真誠，皇上也注意到了她，于是來永和宮的次數(shù)多了些。每次來時(shí)娘娘總要把東西藏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她說練得不到家不愿出丑，卻刻意放軟了語氣和皇帝說話，有時(shí)候皇帝會留宿在此，大概是上天眷顧，娘娘有了身孕。

后來我總是和娘娘開玩笑，一定是在娘胎里聽了太多詩詞歌賦了，咱們五阿哥才會如此聰慧，小小年紀(jì)就學(xué)富五車。

母憑子貴，娘娘生下五阿哥的第十天，被封為愉嬪?？傻谑惶旌⒆泳捅槐チ碎L春宮，以慰皇后娘娘失子之痛?；屎竽锬镌鞠胪妻o，可看著皇上熱烈的眼神卻沒說出口，派了心腹嬤嬤來永和宮看望還在月子里的娘娘，“皇后娘娘說她都明白，只是皇上不明白。他以為沒了一個孩子再補(bǔ)一個就好，他以為這樣就能讓皇后娘娘高興起來。可其實(shí)，他傷了兩個女人的心?！?/p>

娘娘笑著搖搖頭，等人走了才和我說，皇后娘娘不懂珍惜，若是皇上能對她這么好，她就是死了也沒有遺憾。

也許皇后娘娘還是懂珍惜的吧，乾隆十一年皇后娘娘又生了七阿哥。這幾年里宮里更加的熱鬧，雖然高貴妃不久前已經(jīng)病逝，但純妃娘娘生了六阿哥已經(jīng)是貴妃，嫻妃娘娘也生了五公主，只是單聽說生了卻不知道孩子養(yǎng)在哪好不好更沒人見過，后妃們擠在長春宮里有的是真心有的是假意的祝賀，只有娘娘站的很遠(yuǎn)，偷偷的看著五阿哥。

五歲的五阿哥瘦瘦高高的，和人說話守禮有節(jié)不卑不亢，娘娘笑著笑著又哭了出來，拉著我的手哭，“他才五歲，得是見了多少人情冷暖才能這么懂事啊。”

皇后娘娘也知道他受了委屈，七阿哥滿月宴上便把五阿哥送回了永和宮，娘娘高興的不得了張羅著做了一桌子好菜，又領(lǐng)著五阿哥在永和宮栽了棵紫藤蘿，大手握著小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挖坑又埋上，母子倆蹭的滿臉是泥的相視而笑。

那是最好的時(shí)光。有了嫡子宮里暗戳戳的爭斗一下子清凈了不少，五阿哥當(dāng)真是個極其聰明的孩子，十分討皇上喜歡，連帶著皇上來永和宮的次數(shù)也多了不少，只是基本都不過夜。只除了那一次。

那是乾隆十二年的夏天，蒙古王爺來京。因?yàn)榭茽柷吒窀竦奶踊榈氖虑槿缃窨茽柷咄鯛敁Q了一支，帶著他八歲的兒子來請封貝勒。宴會后一群孩子們在一起玩鬧，不知誰提議玩起了投壺，小貝勒馬背上長大的這點(diǎn)本事手到擒來，大阿哥三阿哥年齡大了再玩這些就算贏了也是欺負(fù)人，四阿哥只會讀書根本不會這些，六歲的五阿哥不知從哪鉆了出來拔了頭籌，皇帝有了面子大喜過望，聽聞五阿哥說這投壺的技巧是娘娘教的不禁嘆笑，“這就是了，永琪啊，你不知道你額娘那當(dāng)年可是科爾沁草原上最烈的一匹馬！”

皇上來得太突然未有通傳，娘娘正一身素衣?lián)崆俾曘鲢?，幾年的功夫下來她已?jīng)完全像個江南姑娘了，見了皇帝慌忙起身被他拉住，“沒想到你竟然還會這些。這琴技不輸純妃！”

純妃娘娘是江南世家大族的女兒，如此稱贊自然令娘娘喜不自勝，第二日皇上走后她激動的拉著我的手，“皇天不負(fù)苦心人，我就知道皇上喜歡這樣的姑娘?！?/p>

我正擦那把積了灰的弓，心道皇上究竟是想到了當(dāng)年科爾沁草原上追風(fēng)逐鹿的葉子姑娘留宿了呢，還是因?yàn)槁犚娏四菢雍玫那俾暳粝铝四兀?/p>

我想了半天也沒想出答案，后來也沒心情去想那些。因?yàn)槟锬镉謶蚜松碓小?/p>

她高興的不得了，我也高興的不得了。娘娘一直喜歡公主，要是肚子里這個能如愿就好了?？伤贿@么說，她說皇上兒子多女兒少，去年三公主出嫁，五公主又……膝下只有四公主一個，他肯定盼著再來一個女兒。她還起好了名字，說‘琪花瑤草’，她有了永琪，再來一個瑤瑤，就兒女雙全了。

可也許是年齡大了，娘娘這胎懷得極為艱難。四個月時(shí)便要熏艾，六個月的時(shí)候便要臥床養(yǎng)胎，我抱著五阿哥在小祠堂誦經(jīng)祈福，才說道保佑小格格，紫禁城的鐘聲便響了起來。

當(dāng)?shù)囊宦晜鞯暮苓h(yuǎn)，讓人膽戰(zhàn)心驚。

皇后娘娘歿了。

這并不令人意外，皇后娘娘的身子早在拼死生下七阿哥的時(shí)候就已經(jīng)被掏空，偏偏七阿哥一歲的時(shí)候又夭折，從此后皇后娘娘的身體便是油盡燈枯耗日子了，所以當(dāng)初皇上要帶皇后娘娘出門的時(shí)候大家就都覺得不妥，可拗不過皇上的性子，誰知道當(dāng)真都沒等到回宮……

皇宮內(nèi)外皆是一片縞素，我給五阿哥穿戴好孝服，為難的看著床上躺著的娘娘，依她的身子和太醫(yī)的囑咐不該起來，可這樣大的國喪，她能不去嗎？

我想去求皇上，可才走到長春宮口就聽見里面的哀嚎聲聲，純妃失魂落魄的倒在門口，“他竟然這么狠心，這么狠心……”

“山眉姑娘，快和愉嬪娘娘過來吧。就是刀山火海今日也得來。您沒看見嗎，那邊三個太醫(yī)真要被拉去午門斬首，剛剛純妃娘娘的三阿哥哭得不夠痛，被皇上下旨圈禁。就算是為了五阿哥的前途，愉嬪娘娘也得來啊”

我被嚇了一跳，道了聲謝就往回跑，娘娘聽說后強(qiáng)撐著坐了起來，說皇后對她那么好她也該去送送，穿戴好去了長春宮。

靈堂就設(shè)在長春宮，所有人都跪在院子里嗚咽的哭著，嘉妃娘娘見她過來搖了搖頭，“你不該來的，這一跪可不好起?！?/p>

她說的不錯，皇后的喪事足足辦了好幾日，那幾天陽光又極好，跪在青石板上沒一會就是汗流浹背，程序繁瑣起起跪跪的更折騰人，也不知道怎么了，皇上突然開始大聲斥罵大阿哥。

大阿哥被嚇暈了過去，誦經(jīng)聲聽的人心里煩躁，午時(shí)日頭正盛的時(shí)候娘娘再也撐不住向后倒了下去，大家都看見了卻不敢動，生怕一個不規(guī)矩被皇上揪到直接沒了腦袋。

只有嫻妃，焦急的把她扶起來高聲喊著太醫(yī)，皇上聽見外邊的吵鬧果然擰眉出來發(fā)了一通脾氣，嫻妃卻根本不慣著他，嗓門比他還高，“皇上，愉嬪還懷著孕呢?！闭f完急匆匆的讓人把娘娘抬去了永和宮。

可是太晚了，血水一盆盆的往外端，娘娘幾次昏死過去又強(qiáng)撐著挺過來也沒救了這孩子的命，孩子生下來哭聲極其微弱，沒兩聲就斷了氣。但是如娘娘所愿，是個女兒。

“她怎么不哭啊”

“你讓我看一眼，讓我看一眼”

……

娘娘有氣無力的哭嚎著，可一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往往被認(rèn)為‘未成人，是偷偷跑出來跳進(jìn)往生池，被閻王爺著急的抓回去的小鬼’，是最為不詳?shù)?，哪里會讓她看。所以草草收拾了便被掩埋，娘娘到最后也只是看見了一道影子?/p>

我其實(shí)覺得這也不錯，總之是沒有緣分，多看一眼便多一份痛苦。這個飽受期待卻沒來得及看一眼人世間的小姑娘，終究成了萬千陪葬皇后的冤魂中的一個，而且是悄無聲息的，無人在意的。

三個月后忻嬪生下了六公主，可按照序齒來說，娘娘所生的孩子才該是六公主，沒人給她一個位置，一個能讓人記著的的位置。

娘娘終于熬到了妃位，可她盼了許久的冊封禮根本沒去，冊封的詔書也就在那處擱著再沒動過。從此后便像變了個人一樣，年少的她明媚張揚(yáng)，后來刻意學(xué)了溫柔端莊，如今深受刺激變得固執(zhí)又不可捉摸，時(shí)而溫柔時(shí)而厲害，可大多數(shù)時(shí)間都變得不茍言笑。

五阿哥問我額娘為什么會成了這樣，其實(shí)我覺得娘娘一直都是這樣，她一直都是個固執(zhí)的人，比如為了那么一面固執(zhí)的奔向了所謂的愛情，比如為了帝王的愛固執(zhí)的學(xué)那些她不喜歡的東西，又比如為了這個公主，她也會固執(zhí)的恨所有人。

她恨皇帝，恨皇帝的無情和絕情。她恨皇后，恨皇后為什么選這么一個日子，可她最恨她自己。她恨自己當(dāng)初為什么沒保護(hù)這個孩子，她恨自己當(dāng)初為什么不勇敢的起身，她恨自己顧慮的太多想的太多才葬送了這個孩子的命，她恨自己，恨不得殺了自己。

可我覺得，她卻差點(diǎn)殺了五阿哥。

她把所有的一切都投入到了五阿哥身上，固執(zhí)的讓五阿哥按著她的要求成長，讀什么書吃什么菜幾點(diǎn)習(xí)武幾點(diǎn)睡覺一樣樣都不能錯，甚至連通房丫頭也要管，小時(shí)候害怕有人勾走他的心恨不得嚴(yán)防死守，永和宮的姑娘們沒一個長得好看的，后來又見他太過于清心寡欲怕他有點(diǎn)什么事見天兒的把漂亮姑娘往屋里送，最后夜里五阿哥以劍相向才徹底歇了這念頭兒，不過每日上學(xué)堂的時(shí)候她總要高聲喊一句“好好念書”

五阿哥也會揚(yáng)聲扯一句長長的音，“知道啦”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紫藤蘿樹年年開年年敗，就像宮里的人一樣。十年的時(shí)間里純妃娘娘和嘉妃娘娘相繼去世，嫻妃娘娘做了繼后連生兩子，但寵愛大多卻都被當(dāng)年長春宮的一介宮女分走，她從貴人升到妃位不過幾個月的時(shí)間，更是連生兩女一子，如今寵冠后宮好不風(fēng)光。

令妃娘娘封妃的那天典禮盛大熱鬧，皇后娘娘罕見的來了永和宮，看著娘娘修了一下午的樹枝終于沒忍住問她，“你就不恨不難過？”

娘娘溫柔的笑著，像當(dāng)初纏綿病榻的富察格格一樣，像已逝的孝賢皇后一樣，也像因?yàn)閮鹤颖蝗娜缢阑业募冨锬镆粯?，笑著看著她“?dāng)初在潛邸的姐妹們一共十二個，如今就剩下我們倆了，你難道還看不清嗎？還有什么可爭的呢？”

娘娘并不在意這些，她從來都是不爭的性子，唯一生出了心思爭一爭帝王的寵卻又落得如此結(jié)局，于是也絲毫不在意這些宮里那些花落花開。她只在意她的那些盆栽好不好看，今日的佛經(jīng)抄到了哪一處，和永琪最近功課念的如何。五阿哥的確也不辜負(fù)她的期望，長成了闔宮都艷羨的少年郎君。她滿意的捻著佛珠，這些年的怨念終于一點(diǎn)點(diǎn)平和下來，瞧著在書房燃著燈苦讀的永琪笑，“我這輩子已經(jīng)知足了，就等著永琪早點(diǎn)娶了福晉，生個孩子讓我享享天倫之樂就好?！?/p>

但沒想到，這又掀起她后半生的波瀾。

04

與還珠格格的初次相遇實(shí)在是太過奇妙，也太過似曾相識。那天的陽光極好，正陽門外的龍旗獵獵，號角聲聲下黃色的身影佇立在正前方，一切像極了那日的木蘭秋狝。

愉妃娘娘端著得體的微笑從轎子里緩步踏出，幾十年的恩恩怨怨過去，她已然可以把那些事情深深的放在心底了，此時(shí)目光掠過皇帝便在人群中尋找著永琪，人還沒找著，卻發(fā)生了意外。

有個姑娘騎著馬從天而降，不知道折騰了什么突然驚了馬，那日的驚悸再次涌上心頭，我緊緊護(hù)著娘娘還未出聲就看見五阿哥騰空而起，少年人身段利落，雙腿在空中成一字型穩(wěn)穩(wěn)的騎上馬背，原本大驚失色的姑娘扭頭瞧見他甜甜的喊了句‘永琪’，兩人相視一笑雙手相握著勒住了馬，一場虛驚。

“小燕子，你又胡鬧！”皇上的嗔怪帶著明顯的笑意，被稱作小燕子的姑娘嘿嘿一笑撒著嬌，我不由自主的扭頭看向娘娘，她的視線落在兩人十指相扣的手上。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想到了當(dāng)年的她和皇上，還是在震驚于這從天而降的兒媳婦兒。

可她很快便低下了頭，未發(fā)一言。

母子倆又一次因?yàn)檫€珠格格吵了架，五阿哥固執(zhí)的喜歡著這個活潑明艷的姑娘，愉妃娘娘卻覺得她不夠端莊不夠懂事學(xué)識不夠不像個大家閨秀，她看上了左都御史觀保家的欣榮格格，那姑娘是典型的滿洲貴女，模樣不輸還珠格格，性情也好，說話溫溫柔柔的讓人如沐春風(fēng)。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信手拈來，尤其是那舞，驚鴻一面，艷驚四座。

可五阿哥卻為了還珠格格跳了不知道從哪學(xué)的腰鼓，穿的花花綠綠的一頓噼里啪啦的咚咚響，氣得愉妃娘娘在宮里捶胸頓足，話都說不利索，“這孩子現(xiàn)在怎么變成這樣了？他那么聽我的話，現(xiàn)在怎么這樣了？”

愉妃娘娘不肯相信這個‘離經(jīng)叛道’的五阿哥是她那乖巧聽話的兒子，她不肯相信那個跪在地上求著他同意婚事，拗著勁寧死不娶欣榮格格的癡情種是她的兒子，不肯相信五阿哥會說出‘生我者是你，毀我者也是你’這樣的混蛋話來。

可只有我知道，五阿哥一直都是這樣的性子。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愉妃娘娘要他走路穩(wěn)當(dāng)，他每次在永和宮門口一板一眼行禮極其規(guī)矩，可一繞過長街就開始跑了起來，那個年齡的孩子，誰不喜歡追著風(fēng)的感覺呢？愉妃娘娘要他讀圣賢書，不許他聽那些戲文傳記，可我有次收拾他房間，卻發(fā)現(xiàn)那《大學(xué)》的皮下包著的是《三國演義》，他看得認(rèn)真也快，那書都卷了邊，想必是翻過不知多少遍。愉妃娘娘不喜歡他吃那些糕點(diǎn)甜食，可我有次出門正好看見，他利落的爬進(jìn)了御膳房，吃得嘴邊還帶著糕點(diǎn)榍，他以為沒人知道，其實(shí)是我給了御膳房師傅一大包銀子，要他好好的照顧我們五阿哥……

所以今日五阿哥會做出這樣的事我并不意外，但我也沒打算說?？墒钱?dāng)她氣憤的指著在外邊長跪不起求她允婚的還珠格格不知廉恥的時(shí)候我沒忍住反問她，“娘娘，您當(dāng)初為什么要去送那杯醒酒茶呢？”

都是因?yàn)閻哿T了，這個倔強(qiáng)的、勇敢的小姑娘，和當(dāng)初的你一樣，都為了愛情放棄了那些所謂的面子、矜持和規(guī)矩。

我知道愉妃娘娘之所以不喜歡還珠格格而喜歡欣榮格格，根本不是因?yàn)槭裁炊?guī)矩不懂規(guī)矩，有家世沒有家世，而是因?yàn)檫€珠格格像極了以前的那個她，那個天真活潑明媚張揚(yáng)的葉子姑娘；欣榮格格就是她后來刻意偽裝出得她，這個端莊大方嚴(yán)肅懂禮的愉妃娘娘。

她不想看到那個真實(shí)的她獲得了愛情，因?yàn)槟菢铀龝X得，這一生所執(zhí)著的這些，都是徒勞。

我也知道愉妃娘娘之所以這么幫欣榮格格而厭惡還珠格格，是因?yàn)槲灏⒏缑骰位蔚钠?。他和皇帝一樣，喜歡誰一點(diǎn)點(diǎn)都不愿掩飾，那一顆心偏的明目張膽，她覺得和欣榮格格同命相憐，所以她嫉妒還珠格格得到的偏愛，又心疼這個做什么都不對的欣榮格格。

不知道她到底是被五阿哥氣的覺得自己人生唯一的希望也破滅了，還是因?yàn)槲业哪蔷湓捰X得自己這一輩子像個笑話，娘娘自盡了。我又悔恨又著急的撲上去探她的鼻息，害怕的手都在抖，帶著哭音拼命的喊她，太醫(yī)大概是瞧我太害怕，悄悄和我說了實(shí)情，愉妃娘娘的病并不兇險(xiǎn)，嚇唬五阿哥呢。

我說不上來心里是什么滋味，看著那個在一旁哭得肝腸寸斷頭磕的梆梆響的五阿哥只覺得心疼，娘娘這是鐵了心要讓欣榮格格嫁進(jìn)來，可也許這樣也不錯，這樣的固執(zhí)的娘娘，哪怕還珠格格嫁進(jìn)來又會有好日子過嗎？五阿哥如今這般深情，一年后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呢？我不想看見又一個那么好的姑娘，枯死在這深宮寂寂中。

還珠格格跑得氣喘吁吁送來了凝香丸，傳說中能起死回生的良藥，我覺得用在這實(shí)在是浪費(fèi)于是攔著她，可她哭得滿臉是淚的一定要送進(jìn)去，我心一軟便想試探她一下，“還珠格格，奴婢知道您是個好孩子。可您有沒有想過，如果娘娘真挺不過去，也就沒人攔著這樁婚事了。我相信您和五阿哥的感情，他依然會娶你的?！?/p>

其實(shí)我覺得如果娘娘真的沒了五阿哥肯定不會娶她，但還是這樣說了，沒想到她瞪大了眼睛直搖頭，“我怎么能為了自己的愛情搭上別人的命呢。那是永琪的額娘，沒有她永琪會瘋的，你怎么能說這樣的話！”她猛的把我撞開，抱著匣子就奔向了五阿哥。

真是個心眼兒實(shí)的好孩子！我搖著頭感慨，看著那顆凝香丸還是進(jìn)了愉妃娘娘的嘴里。我還是想幫一幫這樣好的姑娘，于是走到呆呆的跪著的五阿哥身邊，問他“如果愉妃娘娘醒過來，還是要你娶欣榮格格呢？”

他面無表情的看了我一眼，聲音無比的堅(jiān)定，“那我就把這條命還給她。反正也沒有凝香丸了?！?/p>

他那樣的眼神看得我心驚，也許五阿哥和那位多情的帝王父親真的不一樣，他是世間難尋的癡情種。

他們跑了，后來欣榮格格耐不住等待著了皇后的道兒，愉妃娘娘看著那一場洛神春舞忍不住去尋了皇后，我以為她會問為什么要這么算計(jì)欣榮，我以為她是生氣皇后為什么要搶她定好的兒媳婦兒，這么不給永和宮的面子，卻沒想到她盯著皇后許久許久，才問了一句——“你怎么舍得把人往皇上床上推呢？”

皇后沒回答，娘娘已經(jīng)踉踉蹌蹌出了坤寧宮，對著那盆她和欣榮共同修好的盆栽拿著剪刀把它剪了個七零八落，我小心翼翼的問她要怎么處置欣榮格格，畢竟她辜負(fù)了娘娘的一番真心。

“她的選擇也沒錯。有些人就是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不如及時(shí)止損。”她轉(zhuǎn)身又進(jìn)了祠堂，背影瞧著比往日還多了幾分蕭索與落寞。

05

我感謝極了還珠格格，雖然她和愉妃娘娘的確是不太對付，她有時(shí)候咋咋?；５挠袝r(shí)候丟三落四，有時(shí)候大呼小怪有時(shí)候又上躥下跳，可她給這座永和宮增添了太多太多的人氣。愉妃娘娘一點(diǎn)點(diǎn)的開始有了喜怒哀樂，而不是總像一尊佛一般，端莊著沉默。

我一開始很怕娘娘撞見這夫妻倆的恩愛，我怕她看見兩人同出同進(jìn)總是挽著的手眼角眉梢溢出的濃情蜜意，怕她聽見時(shí)不時(shí)早上能聽見的些許動靜和福晉的嬉笑怒罵，我怕她會想起自己那段飛蛾撲火的愛情悲劇，可她似乎并不反感，甚至有時(shí)候會笑著和我打賭，“你猜永琪這次能堅(jiān)持多久不道歉？”

福晉很快便懷了孕，娘娘求神拜佛的想要個孫子，可我知道，她嘴上說的再虔誠，心里也是隱隱期待一個女兒的。

永和宮太久沒有聽見哭聲了，孩子的啼哭聲那么響亮，我看見娘娘一下子跪坐在團(tuán)墊上，聽見‘是個格格’的時(shí)候激動的熱淚盈眶。

她回頭沖著我笑，“山眉，你聽見了嗎？是小格格！”

可她不肯見孩子，我看見五阿哥抱著孩子手足無措的在兩間房之間走著，福晉不開門娘娘也不開門，小格格被他抱著不舒服哇哇大哭，急的五阿哥滿頭大汗的在院子里走來走去，那邊的門開沒開我不知道，但娘娘的確趴在窗戶邊，像是少女時(shí)代偶爾有心事一樣，盯著那懷里的孩子看得出了神。

我跟著看過去，又覺得她不止是在看孩子，更是像在看抱著孩子輕哄的溫柔父親，看她不曾得到的過的父愛，看她的女兒也不曾得到過的父愛，看她渴望過得平凡日子，看她午夜夢回心里念念不忘的一家三口的和睦幸福。

有了公主后的永和宮更添了歡樂，她把全部的愛都傾注到了公主身上，那些她曾經(jīng)為了皇上學(xué)的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終于派上了用場，她一筆一畫的教公主寫字，一句一句的教公主念詩，永和宮好像回到了曾經(jīng)，可同樣的書聲瑯瑯后是歡聲笑語，而不再是曾經(jīng)的無限嘆息。我一邊高興終于有人能彌補(bǔ)了她心里空蕩蕩的這一處，一邊也擔(dān)心如果福晉知道這一切又會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她時(shí)而清醒時(shí)而恍惚，時(shí)而知道她懷里的是她的孫女時(shí)而又覺得這就是她的女兒，窈窈和瑤瑤這樣相似的名字她交叉著來回喊，直到那天公主走丟，她終于爆發(fā)。

我當(dāng)時(shí)真怕福晉也和她吵起來，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她的表情，沒想到她竟然出乎意料的冷靜。見多了宮里女人上了年紀(jì)總會變得陰晴不定歇斯底里，她的性子變得越來越柔和反而讓人覺得意外和吃驚。

也許愛情的力量就是這么偉大吧。

而娘娘在最后終于也認(rèn)清了這個事實(shí)，她的兒子的確是世間難得的癡情人，而福晉，比她要幸運(yùn)的多。所以到最后她選擇把福晉推在門外，“世人大多羨慕小燕子，說永琪對她一往情深?？晌腋w慕永琪，因?yàn)槲抑缾壑粋€人有多么幸福，被一個人愛著又有多么的幸福?！彼龔浟糁H這樣告訴我，她糾結(jié)了一輩子，終于舍得放手。

可我的確沒想到，她最后的話還是留給皇上或者是留給那位驚鴻一瞥的寶親王的。驚訝之下卻又是明白，她這么固執(zhí)的人，怎么會輕易放下對寶親王的愛呢？

她從來都善于偽裝呀，偽裝的連皇帝都忘了她曾經(jīng)是個什么樣活潑明媚的性子，偽裝的所有人都覺得她早就已經(jīng)心死只為兒子而活，只在最后那一刻才不做母親不做祖母，不做那個被女兒的夭折禁錮了一輩子的囚徒，而做回了當(dāng)年草原上那個追風(fēng)逐鹿的葉子姑娘。

葉子姑娘未經(jīng)風(fēng)雨，不諳世事。滿腔的愁緒和心事都因那一個男人而起，午夜夢回念念不忘的，還是他的名字。

可是娘娘啊，他忘了啊，他早就忘了那個草原上那顆璀璨的科爾沁明珠，你癡心錯付念念不忘的那段情，對于他來說不過是一場風(fēng)流往事罷了……

不信，你看他最后給你的謚號?！f’，呵，這哪一點(diǎn)像你呢？

也許福晉也是這么想的吧，所以她到最后都沒告訴皇上那句話。

我后來才知道，我當(dāng)時(shí)開玩笑要還珠格格別給凝香丸那句話有多么的可笑，這么好的福晉，這么怕五阿哥難過的福晉，怎么會舍得用娘娘的命去換愛情呢？我看著福晉哭的眼睛紅腫熬得眼底烏青整個人顫抖的與皇后對質(zhì)拼死護(hù)著娘娘的棺槨的時(shí)候突然很想問她，皇后娘娘，您還是當(dāng)年那個孝賢皇后葬禮上把愉妃娘娘扶起來的那個人嗎？

二十年過去，原來時(shí)間改變了這么多啊。

但似乎沒改變我眼前的帝后，他們才發(fā)現(xiàn)臨安公主跑開了折回來找，皇上不緊不慢的覺得公主不會出什么大事，皇后心焦的小跑著，時(shí)不時(shí)回頭瞪一眼慢條斯理的皇帝，“你能不能走快兩步？她從小就愛亂跑！”見他依舊掛著閑適的笑索性扭了回去，掐著他的胳膊一路絆著嘴向這邊走過來……

你瞧，十年過去了，他們還是和從前一樣笑鬧著活色生香的過日子。

可當(dāng)時(shí)我的確害怕。從戰(zhàn)場回來的五阿哥好像變了許多，說實(shí)話福晉那一跪連我都忍不住落了淚心里跟著顫，但他好像沒看見一樣只盯著棺木發(fā)呆，我知道他心里難受，最愛娘娘的始終是他，可我更害怕他心里擰巴，因?yàn)楫?dāng)初愉妃娘娘自盡時(shí)我最想問他的問題是——如果愉妃娘娘真的醒不過來，五阿哥您還會娶還珠格格嗎？

當(dāng)初的我不知道答案，如今的我也不知道答案。

我只能看著他失魂落魄的守在靈前，面對格格的搭話只是淡淡的回復(fù)兩句，吃飯的時(shí)候也只是沉默的扒著米飯，偶爾格格夾一口菜他木訥的吃掉，甚至開口說了句“謝謝”。

那一刻我看著福晉手里的筷子不停的抖著，她咬著唇不肯讓眼淚落下來，別過身去狠狠的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飯。

夜里我打窗戶邊走過，月光將屋里的一切映得清清楚楚。五阿哥和福晉背著身各蓋著一床被子，一個哄著窈窈，一個摟著幼幼。福晉拍著拍著孩子突然轉(zhuǎn)身看過去，盯著幾秒他的脊背后又嘆了口氣轉(zhuǎn)身，五阿哥才悠悠的轉(zhuǎn)過身去，看著她顫抖的啜泣的身子似乎想抱一抱，可手抬起又落下，最終還是擱在了女兒身上。

人說小別勝新婚，可他們的久別重逢不是紅宵帳暖，不是燭下夜話，竟然是無可奈何無語凝噎。

月光在兩人之間落下一道淺淺的痕跡，泛著光亮的黃白色，像是銀河一般。我不喜歡銀河，也一點(diǎn)都不覺得浪漫，從小時(shí)候第一次聽說牛郎織女的故事時(shí)候就覺得，在無數(shù)的歲月蹉跎后，再一次七夕相見時(shí)，牛郎織女真的有那么那么多的話要說嗎？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愉妃娘娘雖然自己過得糊涂可到底還是看清了婚姻愛情的本質(zhì)，所以最后她囑托了那些話讓我告訴五阿哥，她說她不舍得兒子像她一樣鉆一輩子的牛角尖，她也不舍得那么好的姑娘像她一樣得不到愛情。她要我告訴五阿哥，不怪福晉，不怪福晉……

我原話奉告，可在說之前還是沒忍住問他，“五阿哥，如果當(dāng)初愉妃娘娘真的自盡了沒醒過來，您還會娶還珠格格嗎？”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么問，黯淡了許多天的眼神罕見了增添了幾抹光芒，他像當(dāng)初說‘那我就把這條命還給她?！瘯r(shí)一樣堅(jiān)定，“會，為了愛情命都搭上了，我為什么不珍惜？”

這個困擾了我十年的問題我終于有了答案，可在告訴他愉妃娘娘說的那些話后我還是覺得有些話想說，于是在他送我去皇陵時(shí)終于開了口，“五阿哥，娘娘這一輩子沒爭過什么，唯一爭過的就是帝王的愛，卻把她折騰成了這般模樣。所以，倒不如不爭?！?/p>

我不知道他聽沒聽進(jìn)去，只看五阿哥長長一揖，就像現(xiàn)在這樣。

“姑姑，您說的對，可是那時(shí)候我被仇恨蒙了眼沒聽進(jìn)去。”他眼神恍惚的看著那邊站著的三姐弟和小燕子，公主在和皇后娘娘說話，兩個小男孩一個追著一個說話，然后勾了唇笑著看我，“但萬幸，我爭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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