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上船行了半日,清風撲面之時,盛紘方覺不是在做夢。
今日清晨,家中的孩子們齊齊送他至碼頭行船,柏兒的實哥兒說話已然很利索了,還對著自己拱手拜別,說叫自己路上保重身子,真叫人愛到心坎里。
想起實哥兒,盛紘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這個孩子比柏兒小時候要活潑許多,現在讓柏兒啟蒙學規(guī)矩,不知以后會不會也像柏兒一樣,遇事一板一眼的。
也不盡然,盛紘笑意加深,望向遠方,自己三子四女,各有各的脾性,便是一母同胞,只看華蘭和如蘭,性情也大不相同的。
華蘭從小就是乖巧懂事的,后來有了弟弟妹妹,更是有了做長姐的派頭,端莊得體,而如蘭嘛……雖然小時候不出挑,還脾氣倔強,這些年瞧著倒是穩(wěn)重些,很有官眷的樣子。
何況如蘭這丫頭也算有些福氣的,方家出身雖不高,婆母卻對她是實打實的好,承兒自入官場就頗得官家青眼,這孩子秉性好,不是得意忘形之輩,婚后這些年兩人恩愛非常,如蘭是實心眼的丫頭,若有什么不好都會顯在臉上,這幾年每次見著她,都是面色紅潤,滿臉笑意的。
如此,他也算放心,盛紘捋了捋胡子。
想到方家的好處,又怎能不想到她……
盛紘笑意漸凝,她是好的,一切都是那么好,便是她出身貧寒,她的娘家人也是敦厚樸實之人。
若說有什么不好……便是她離開了自己。
她就這么走了,不在乎盛家,不在乎尚在京中的孩子,更不在乎他,不僅走了,這么久的時間,她竟然一封信都沒寄過,當真可恨,可惱。
自然了,是自己有錯在先,她病在床上,自己沒能為她做主,像孩子們一樣,主張為她嚴懲兇犯。
可是……兩個孩子都是女子,又年輕氣盛,她們哪里懂得為仕途勤力的艱辛,盛紘搖了搖頭,一切的一切,自然家族基業(yè)為上,他是對不起母親,對不起恕意,可他萬不能拿幾代人的拼搏心血去冒險。
想到這里,盛紘似乎覺得自己又有了些底氣。
意兒……
盛紘心中默念,這個許久沒有喊出口的名字。
你一向溫柔體貼,善解人意,莫非,真的不能理解我這一回嗎?
莫非真的……要與我再不相見嗎?
那這次去了,她若不肯原諒自己又當如何?
盛紘有些心慌,不愿再多想,起身回到船艙內。
也說不定,她只是不敢自己回去,見了我,哭一哭,鬧一鬧,心結疏散開了,便也就好了。
夜里盛紘無眠之際,突然想到有這么一種可能,心里突然放松不少,沉沉睡去。
半月過去,盛紘終于進了壽春城。
離當年送長楷入學尚沒有幾年功夫,壽春城一如往昔,可惜物是人非。
那時候,他與恕意帶楷兒拜會夫子,楷兒入學后,他二人在壽春城還閑逛了好些時日,他還記得在壽春淘到兩款獨有特色的壽春窯黃瓷罐子,叫他二人欣喜許久。
想到那些舊事,盛紘心中暖暖的,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象著恕意見到自己時的表情。
“回宅子。”盛紘吩咐道,此刻已臨近用午飯的時辰,想來恕意正在為長楷忙著準備餐食。
馬車慢慢走起來,盛紘突然有了種久違的回家感覺,仿佛他們已然沒有了那些隔閡,如同從前,他不過是才從外面忙回來,回到寧懿閣,便可卸下一身疲憊。
“主君,到了?!瘪R車外小廝喊道。
盛紘掀開簾子,不錯,木門古樸小院,雖然不大,足以舒心。
恕意,我來了,我來接你了,從此我們還如從前一般,不,如今自己已不在朝中任職,我們便可過著更清雅安寧的日子。
寫字,下棋,做茶,品香……
盛紘深吸口氣,緩步下車,幾次抬手,終于敲響了門。
“誰呀?”門內響起一年輕女聲,想來該是哪個小女使,盛紘不欲回答,既期待一會兒自己進去后恕意的表情,又擔心恕意聽到是自己不愿相見。
只不過,此次卻與盛紘想象頗為不同……
見門外人不答,里面人續(xù)喊道:“怎找的這里來了,衛(wèi)娘子不在,求醫(yī)煩東向三十里,素心堂看診。”
什么?盛紘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求醫(yī)?什么求醫(yī)?
盛紘退了幾步路,莫非自己認錯了地方?可上下打量了一番,是這里沒錯啊,況且門內人喊衛(wèi)娘子,該是恕意才對。
莫非是恕意生了病,正在求醫(yī)問藥?莫非她體內余毒未清,來到這里又傷懷不已,舊癥復發(fā)?想到這里盛紘心內一驚,疾走幾步,上前更加用力敲門。
“不是說了東行三十……”里面人打開門,聲音透了幾分不耐煩,待看清面前人,愣了數秒才反應過來,“主……主君?”
“恕意呢?出什么事了?”盛紘一臉擔憂。
“主君……”女使慌忙行禮道,“衛(wèi)娘子,嗯不是,衛(wèi)……小娘無事啊。”
主君怎么會來?主君是不是想小娘了,要接小娘回去了?
從前小娘來這里,還住了這么久,自己就怪心驚肉跳的,本來覺得衛(wèi)小娘在盛家有體面,自己來伺候幾年七哥兒,回去定被看重,誰能想衛(wèi)小娘竟然能失寵,自己怕是再無出頭之日了。
果然主君還是放不下小娘的,冷了這么些日子,主動來接小娘了。
可小娘如今在素心堂,這……能與主君說嗎……
女使心里百轉千回,臉上的表情也是變幻莫測,看的盛紘還以為她家小娘怎么了,更是急得不得了。
“你不說,換別人來說?!笔⒓囂と腴T內,“衛(wèi)小娘的貼身女使呢?”
屋內又出來一個女使,見了盛紘也是吃驚不已,結巴道:“若,若霞姐姐陪著娘子,小娘,在,在素心堂呢……”
“素心堂?你家小娘究竟怎么了?”
“沒怎么啊……”兩位女使交換了個眼神,搖頭道,“真,真沒怎么,主君稍坐,也許小娘一會就回來了……”
盛紘見她們如此,只怕恕意當真病入膏肓,此刻心亂如麻,哪里還坐的住,轉身出了院子。
“快走,去素心堂?!?/p>
意兒,你我還要白首偕老,享兒孫繞膝之福,你……千萬不能有事。
盛紘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