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淚水泡過的臉,一吹風(fēng)便干得發(fā)疼,碧桃捧著外袍跟在身后,大氣也不敢出。
算來她這般跟在我身后,也有一千多年了。
我清清嗓子,回頭盯著她頭上陳舊無光的木簪,緩緩開口:“自打初始見你,你便日日綰著這簪子,怎么也不肯摘,只說是貴人相贈?!?/p>
碧桃低下頭,神色晦暗不清,半響囁喏道:“是……是一位攜我升天的人所贈。”
我看著那支簪子,內(nèi)心波濤洶涌,佯裝鎮(zhèn)定問:“碧桃,我們是不是早就見過?”
碧桃抬頭,臉上抑制不住的驚愕印證了我的猜想。
一時眼眶酸楚,我步步緊逼:“這簪子,是我大婚那日送你的吧?”
碧桃一下跪倒在我腳邊,泣不成聲,連連喚著“公主”,又復(fù)喚作“娘娘”,又哭又笑。我俯身摟住她,一時心情復(fù)雜。
碧桃斷斷續(xù)續(xù)為我補全了那個故事。
天下分崩,王者林立。有野心者眾,鄰國間戰(zhàn)火不斷。而與征戰(zhàn)相比,有的王者更喜歡智取。
于是這個王悄悄把自己的旁系親戚安插去鄰國,這一家人蟄伏幾代,終于成為鄰國王朝舉重若輕的世家大族。
他們不滿足于此,又把家里唯一的小女兒送進宮。他們請了最好的嬤嬤教她琴棋書畫,女紅禮儀。再大一點,就教她如何攏住男人的心與侍夫之道。
后面便順理成章,她在選秀時被一眼挑中,從此寵冠后宮,無人能及。
她套出了宮里的密道位置,悄悄向外傳遞情報。終于在立秋之時,協(xié)助母國將士一舉攻破城池。
江山易主,已經(jīng)成為階下囚的皇帝當(dāng)場自裁。
只是令人震驚的是,本該回國享受榮華富貴的旁系公主也舉劍自盡,抱著皇帝一起去了。
她成了這場大獲全勝中的唯一遺憾。
但故事并未就此結(jié)束,公主死時,天色驟變,無數(shù)神鳥圍住宮城,銜著鮮紅花瓣灑下。
一時風(fēng)起云涌,血色漫天。
原來公主并非凡人,而是魂歸上神渡劫所化,現(xiàn)在劫渡完了,神鳥來接她回天界。
此時天界也變了,八大上神受冥界挑撥,分成兩派終日爭斗。原本祥瑞的天宮到處斷壁殘垣,業(yè)火燒灼,燙死了無數(shù)仙人。
終于,在又一場大戰(zhàn)中,支撐著整個天界的鎖魂柱裂開數(shù)道縫隙,眼看著就要榻了。這一塌,天界人間,都會變成熔爐煉獄。
最后一刻,是魂歸上神拼著所有神力,以元神為祭,硬生生扛起了鎖魂柱,才使天界重新歸寧,而自己也煙消云散,元神俱滅。
意識消散前,她取出心頭血,凝聚成墜子,讓侍奉她的小仙人放入輪回道中。
自殺之人無法輪回,除非得到凈化,否則只能成為徘徊在奈何橋上的陰魂。她讓小仙拿上墜子,幫她在凡間渡劫時的自殺夫君重入輪回。
故事到這應(yīng)該算是結(jié)束了。
神話以犧牲先人凝結(jié)而成,刻入正史,供人瞻仰。
千百年之后,不過是一場緬懷罷了。以我血祭,不負天下不負卿,倒勉強算是圓滿。
可偏有人不要這倉皇的圓滿。
那個昏迷后守了我一天一夜的天帝,數(shù)千年前在一片廢墟中徘徊數(shù)日,終于在鎖魂柱的縫隙里找到魂歸上神的一滴干涸的血,那里有一縷微弱的殘魂。
弱到一陣風(fēng),一場雨就能將它打散。
他小心翼翼將它收起,封入桃樹種子中一起種下,日日拿仙力澆灌,等它發(fā)芽,等它開花。
等到一株桃花芽變成一片桃花林,四海蒼云,變幻莫測。他擅自給凌舒上神重擬了名,叫魂歸。帶著他的私心,魂歸魂歸,魂兮歸來。
當(dāng)他終于成長為恩威并重的合格天帝時,桃花樹下終于凝結(jié)出一個人形。她帶著魂歸上神封存的記憶與折損的一點仙根,化為桃花精,重現(xiàn)于世。
如果不是那次私下凡間,她本該帶著她不知曉的過往,無牽無掛。
紅線避開了重重因果,它勢必要讓有情人再相會,于是牽一發(fā)動全身,塵封千年的故事帶著滾燙被打開。
落入凡間的心頭血感召著它的主人,它期待下一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