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半月，帝子皆召蕓竹宮冷妃入御書房，期間亦皆屏退身邊伺候的侍婢奴才，這倒讓各宮佳麗摸不著頭腦來。
“先是鳳鳴宮那位主兒隔三差五去蕓竹宮，再是陛下日日喚蕓竹宮娘娘入御書房——這到底是太后娘娘威懾，還是那冷妃娘娘實在讓人喜愛得緊，連向來善妒的貴妃娘娘都如此偏袒她？”
“趙美人切莫多言，”一旁張貴嬪聞人語，慌忙道，“上意不可揣摩，我們這些小小妾室，只靜觀其變罷?！?/p>
雖說這趙美人生得嬌艷，卻是個直率人，聽主位上人如此說法，不禁嗤笑：“這新來冷妃似是一尊大佛，妍貴妃照顧著他，陛下日日尋他，連長樂宮那老人家散步都要帶著他——依妾身拙見，咱不如也從了冷妃娘娘……”
“趙美人要再多言，本主便以宮規(guī)伺候了?！敝灰姀堎F嬪拍案微慍，對人下了嚴令，不允人再提。
“是妾身多嘴，妾身知錯?！?/p>
“知錯便好?！?/p>
……
鳳鳴宮中，金妍因身體不適而未召集眾妃晨省，深宮上下不禁躁動起來。
“正摸不透貴妃娘娘為何遲遲不下手，原是知自己氣數(shù)已盡，敵不過這新人罷?！?/p>
“此言差矣，聽聞鳳鳴宮那位娘娘時常犯惡心，亦有近一月不曾用膳，許是犯喜也未可知?！?/p>
各宮閑言碎語不斷，皆猜測這深宮時局會有何變化——長樂宮太后亦是如此。
“可讓太醫(yī)過去瞧了？”畢竟鳳鳴宮主位兢兢業(yè)業(yè)處理深宮瑣事，多年來不曾出錯，若不是生錯了人家，太后倒是喜愛這兒媳，故不禁擔憂。
聞貼身姑姑回“太醫(yī)大人正趕過去”，太后便輕輕舒一口氣，佛珠已在手上轉了幾番，望沒有甚大事，一切平安才好。
鳳鳴宮內，金妍躺于榻上，因不時犯惡心而面色蒼白。太醫(yī)前腳方踏入鳳鳴宮門，便被忙不迭地請進了臥房內。
“禮節(jié)不必有了，貴妃娘娘身子要緊，請?zhí)t(yī)快些診脈罷?！?/p>
襄菱將人請至臥房處后，將金妍的左手手心朝上，讓太醫(yī)細細診脈。
“大人可要把仔細了，貴妃娘娘金命，若被大人誤診了，那可是革職砍頭的罪名！”
不多時，太醫(yī)診畢，只見他雙腿跪地，朝榻上貴妃做了個三跪九叩。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太醫(yī)樂道，微顫的聲音中帶著喜悅，“娘娘已犯喜三月，而今正是始胎以定生死時，娘娘切不可過怒，不可過躁……待微臣歸太醫(yī)院，為娘娘熬好雄雞湯后，再來看望?！?/p>
榻上美人暈暈沉沉，聽見那“有喜三月”后歡喜不已，欲撐起身子詢問再三，卻因過于虛弱而無力有所動作，只好再三言謝。
太醫(yī)出鳳鳴宮后，不多時，蕓竹宮冷妃那貼身侍婢便手捧一刻了青竹紋的紅木盒前來，差人通報后正入主廳堂著。
“貴妃娘娘適才不適，無力候客，還望矜云姑姑見諒?！?/p>
“貴妃娘娘金命，身子要緊。”矜云將從自己主子那處學來的話和盤托出，“聽聞娘娘有喜三月，冷妃娘娘差奴婢前來送禮，還望襄菱姑姑替貴妃娘娘收下。”
待人謝過后，矜云福了福身，再道：“咱宮那位還說了，區(qū)區(qū)小禮不足掛齒，讓娘娘安心收下，禮便不必回了?！彼祀x。
再說長樂宮內，太醫(yī)正同太后稟報。說到貴妃有喜時，太后便樂起來。
“哀家終于能抱上皇孫了……”
樂于其中之時，太后又不免失落，為何偏偏是貴妃懷胎？這孩子，哪怕是帝子，也會是不敢留的——可惜這孩子投錯了胎。
“腹中兒多大了？”
“回太后娘娘，依老臣診脈，似有始胎了?！?/p>
“好，”太后將手中佛珠又轉了幾轉，“太醫(yī)去熬藥罷，有勞了?！?/p>
待太醫(yī)退下后，太后從主座上離開，喚侍婢備點蔬果和粗糧，隨后起身至那鳳鳴宮。
不多時，主殿廳堂內，襄菱見遠處太后攜婢來，便急忙上前迎接。
“太后娘娘，貴妃娘娘這廂身子虛弱，暫且歇下了，太后娘娘看……”
“哀家來送些東西，”太后笑著，比往前親切幾分，“交心之談，且待妍妃調養(yǎng)無恙后再說罷。”隨后讓貼身侍婢將東西送過去，再道了些事宜后，方離了去。
且不說鳳鳴宮如何熱鬧，大小宮主位皆差侍婢去噓寒問暖，而汝南殿偏殿處，蕭貴人早產半月，終得了個羸弱胎兒。
“恭喜蕭小主，是個皇子！”
蕭貴人將已洗凈身的男嬰接入懷里，原以為苦盡甘來終能得償所愿，不料懷中男嬰鬧了一陣后便不再有動靜，肉團子只僵硬著，面色亦逐漸青紫了去。
“太醫(yī)，”蕭貴人面色慘白，抱著懷中男嬰，顫聲道，“這孩子，為何不鬧了……”
蕭貴人又將男嬰晃了兩晃，肉團子那原本低下的頭被晃得倒仰過去。為母者將蔥指輕輕抵在男嬰脖頸處探著脈搏，期盼還有生命；然而男嬰面色已徹底青紫，脈象全無。
太醫(yī)上前瞧了一番，終是搖頭，朝蕭貴人叩拜，道了聲“節(jié)哀”后，辭去。
珍嬪前腳剛踏入汝南殿，后腳便與捧著藥盒子的太醫(yī)擦肩而過，心下詫異，遂趕忙入了偏殿臥房。見蕭貴人臉上毫無血色，眼眶通紅，凝視著那男嬰的雙眸黯淡無神，事情也便明了二三。
坐于榻邊，瞧了瞧那面色青紫的男嬰，唇啟嘆氣，柔荑輕捧人酥手，溫聲道：“你正雙九年華，正是年輕時，皇嗣總會再有?！?/p>
“笙卿……”蕭貴人笑著搖頭，語氣淡淡，“我還沒給孩子起名字，可是他……”
“他就這么拋下母親，先去了……”
“天命弄人……”
如此說著，蕭貴人便暈厥過去。珍嬪看著榻上人，心中思緒萬千，終是離去，順道至那蕓竹宮，請求蕓竹宮主位去御書房問問帝子，那夭折的男嬰應如何解決。
御書房外，宋亦然亦是聽聞蕭貴人腹中胎兒夭折一事，不禁心中憐憫，遂歸蕓竹宮，欲讓矜云帶些補藥，去汝南殿代為問候；后又尋思一陣，這夭折男嬰應作何打算，應問上邊那位才是，于是又折返御書房。
“冷妃怎又回來了？”
御書房內，尉遲玖淵批著奏折，見人來，只疑惑著。
“不知陛下可否聽聞，”宋亦然朝人福了福身，直道，“鳳鳴宮貴妃娘娘有喜三月，而汝南殿蕭貴人皇嗣夭折？”
聞此言，尉遲玖淵驚立起，手中奏折扔向一旁，問來人蕭貴人之子夭折一事是否為真。
“臣妾也正欲去探望蕭貴人。”
“朕與冷妃同去罷?！?/p>
二人行至半路，忽見珍嬪遠遠立于蕓竹宮門外，神色凝重，似是有甚著急事。
“許是為了蕭貴人那事?！?/p>
宋亦然上前詢問，果真是來求他向帝子通報一聲夭折男嬰之事的。
“本宮也是方才聽聞蕭貴人的事，適才要去探望?！彼我嗳粚θ说?，“如何？蕭貴人可有甚要緊？”
“宋姐兒過于悲慟，昏厥過去；只是這皇嗣……”
遠處尉遲玖淵大闊步走來，一面問著是皇嗣男是女。
“回陛下，”珍嬪朝帝子微微福身，“是位……是位皇子?！?/p>
聞言，尉遲玖淵忙不迭朝汝南殿疾步而去，至偏殿臥房內，見母子二人同躺于一榻，便坐于榻前，細細看著榻上人。
“竟如此消瘦……”尉遲玖淵手輕輕摩挲著蕭貴人的臉，又看向那男嬰，眉眼間與自己有幾分相像。終是自己疏忽，讓自己枕邊人早產。
尉遲玖淵微嘆一口氣，將冰冷的男嬰緊緊抱于懷中。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痛失子嗣之苦，今如此境地，到讓他不知所措來。
“陛下節(jié)哀，”宋亦然于汝南殿門前，朝人福了福身，“而今皇子殿下仙逝，便讓殿下在靈泉處，安歇罷。”
……
從安葬下自己的孩子至次日子時，尉遲玖淵于佛堂大殿內，久久跪著。
雖說金妍懷了龍嗣，卻因為她的身份，這個孩子，他不可要。
心中悲痛不已，尉遲玖淵只覺得是自己罪過。后宮佳麗如此多，自己卻忽視了懷胎九月多的蕭貴人。
“長跪不起亦非法子?！笨v然心中難受，尉遲玖淵只能自己受著，江山仍需他來指點，百姓仍需他來安置……
“當?shù)弁跽撸嘤械弁醯碾y處?！毕鹊墼鴮θ詾樘拥乃f過這番話，先前不懂亦沒放在心上，而今感受到這難處，方才覺得痛苦。
殿外奴才報午時鐘，尉遲玖淵方從悲痛中回過神來。起身歸御書房，尋思冊封撫慰一事。
這一夜，御書房燈火通明，房中人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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