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貴人皇子夭折一事，于次日清晨傳入太后耳中。太后聞之心痛不已，宣布除妍貴妃和蕭貴人外，宮中眾妃齋戒三日，老人家更是親自動(dòng)身去佛堂大殿誦經(jīng)，為夭折皇子超度。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晚春時(shí)，震雷驚蟄，江南一帶始耕忙?；ㄐ棚L(fēng)爭奇斗艷，棣棠薔薇與桃花?！　?/p>

“奉天承運(yùn)，帝子詔曰：貴妃金氏夙陪巾櫛，早侍宮闈。幽閑之譽(yù)，播蘭芳于彤管;婉娠之風(fēng)，流玉潤於紫殿。孕有皇嗣，添得皇室人丁。旨到之日，以冊為皇貴妃，賞金百兩，絲綢綾羅各十匹，再賞貢香，持金寶以賜。欽哉！”　　

“謝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鳳鳴宮中，金妍身著華服，在眾妃艷羨的目光下，接了圣旨。　　

“而今皇貴妃懷得龍嗣，”待人接旨起身，太后從左座起身，伸手牽起被冊封者柔荑，輕拍幾下，欣慰道，“此乃我皓月之榮?！薄　?/p>

金妍因受冊封而心情大好，不管太后葫蘆里賣什么藥，只接著那話，溫聲道：“能得陛下恩寵，為皇室增添子嗣，亦妾之幸也?！薄?/p>

“恭喜娘娘懷嗣！”　　

眾妃起身后，又朝金妍行了跪拜禮；這倒讓金妍有鳳儀天下之感?！　?/p>

“都起來罷?！苯疱D(zhuǎn)向眾妃，緩緩道，“過些日子，御膳房會(huì)為各位送青梨來……驚蟄時(shí)節(jié)易燥，姐妹兒們注意著身子些?！薄　?/p>

眾妃離去后，金妍喚來襄菱，問汝南殿蕭貴人身子如何，有無甚要緊?！　?/p>

“昨兒去見了蕭小主，人兒身子還虛弱著……”　

“那便帶些藥材去罷，”金妍喚來抬轎子的奴才，同襄菱說著，“如花般年紀(jì)，可不能就這么消沉下去?！薄　?/p>

至那汝南殿，容昭儀見皇貴妃來，便遠(yuǎn)遠(yuǎn)迎了上去。

“蕭貴人可是在這偏殿？”　　

“請(qǐng)娘娘隨臣妾來?！薄　?/p>

至偏殿臥房，瞧人兒雙目無神倚靠在榻上，便入內(nèi)坐于榻前。人兒見金妍來，欲起身行禮，卻被金妍摁回榻上躺著?！　?/p>

只聞皇貴妃道：“梅小主身子正虛著，見本宮便不需行禮了。”　　

“妾身謝娘娘體恤?！薄?/p>

“既然入了宮，你我姐妹一場，本就不需如此見外?！苯疱χ?，柔荑輕握蕭貴人酥手，“雖說皇子去了也是悲痛，但梅小主尚還年輕，若是想要，再造一個(gè)便是，亦不必過于感傷了?！薄　?/p>

聞言，蕭貴人心中難過，她何嘗不想再懷個(gè)子嗣？只是這帝王無情，自己入不得他的眼罷?！　?/p>

心中如此想著，面上倒溫和道：“妾身明白，也謝過娘娘關(guān)心。娘娘懷有龍嗣，也應(yīng)多些照顧身子才是?！薄　?/p>

“梅小主真是個(gè)溫柔人兒……”聞言，金妍面上笑意深了幾分，“本宮給梅小主帶了少些養(yǎng)身藥材來，若有甚不適，將藥材送去藥房燉便是?！薄　?/p>

又待人將謝辭說完，方讓人安歇著，起身，攜婢離?！　?/p>

……　　

“宋……氏冷妃這灌水法子著實(shí)有效，西部一帶已傳來好消息——如此，再過一年半載，陸司馬便能歸京了?！薄　?/p>

再說御書房內(nèi)，尉遲玖淵始批奏折，忽有小吏前來，說是西部陸司馬來信，展信后幾分歡喜浮面，連連贊嘆來?！　?/p>

隨后喚來許德海，詔蕓竹宮冷妃；而蕓竹宮那位主子方欲去看望蕭貴人，卻又遇見帝子身邊那位大太監(jiān)來，只能作罷，喚侍婢將欲帶去的藥材放回主廳堂，便隨大太監(jiān)至那御書房。　　

入內(nèi)，又是帝子一句“虛禮免了”，遂被拉去入座；本想問帝子所為何事，而那帝子倒優(yōu)哉游哉地斟茶品茗來。　　

“陛下有話不妨直言。”　　

“愛妃如此冷淡，倒讓朕傷心?！蔽具t玖淵放下茶盞，手輕輕拍了拍胸口，作心痛狀，而后微微正色，問，“不知宋公子，可知‘花中四君子’？”　　

“陛下問此作甚？”　　

見人不正面回答，尉遲玖淵又問道：“不知宋公子，心悅四君子中哪一種？”　　

宋亦然只覺得這帝子莫名其妙，案幾上奏折不理政事不說，倒問起這些閑事來。不禁眉頭微蹙，但終是答道：“竹。”　　

“成?！甭勓裕具t玖淵樂得拍了拍掌，隨后一面展開奏折，一面道，“宋公子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放深宮中晾著，終歸是屈才。故而……”　

“屈才與四君子又有何關(guān)系？”　　

又聞人問起，尉遲玖淵只笑而不語，伸手指了指案幾旁那黃帛。　　

見帛上赫然寫著“宋氏冷妃”四字，宋亦然便明了一二；卻似放心不下汝南殿那位蕭貴人，又問一句：“蕭貴人那件事……陛下打算如何解決？”　　

帝子聞之驚訝，尋思為何眼前人從不著急自身權(quán)勢，卻時(shí)時(shí)想著別個(gè)，他當(dāng)真是不欲權(quán)勢恩寵之人？　　

輕抿一口茶，尉遲玖淵笑道：“宋公子覺得，是蕭貴人那圣旨重要，還是自己的權(quán)勢重要？”　　

“自是蕭貴人那圣旨更重要幾分。”　　

待他回答后，尉遲玖淵又問為何?！　?/p>

只見宋亦然道：“夫君無所撫慰，只喜己有嗣而不悲己喪子，若再無撫慰，豈能有理？”　　

聞言，尉遲玖淵眸中閃過一絲陰翳，“喜己有嗣”只是表象，防左丞相借此發(fā)作是真。而今左相一方勢力猖獗，自己未至加冠，仍有些許權(quán)力分散出去，若再不打壓，怕是終無回手之力。　　

“蕭貴人之旨，朕已擬罷，現(xiàn)今念詔公公應(yīng)將旨送去汝南殿了?！蔽具t玖淵將批完的奏折放置一邊，目光沉沉看向宋亦然，“至于‘喜己有嗣’……宋公子如此聰明，不妨再仔細(xì)尋思?！薄　?/p>

語閉，不待人回話，便又執(zhí)一份奏折，語調(diào)慵懶緩和：“適才西部送信來，道宋公子這法子已略顯實(shí)效，朕方欲擬旨以論賞?！薄　?/p>

隨后又取些奏折，放于宋亦然面前，毫不客氣道：“既然宋公子認(rèn)為來此便只是理政，那便從現(xiàn)在起，替朕多分擔(dān)些。”　　

……　　

“奉天承運(yùn)，帝子詔曰：宋氏蕭貴人配德元良，必俟邦媛，柔順表質(zhì)，幽閑成性，正位儲(chǔ)闈，實(shí)惟朝典。因產(chǎn)一子早夭，朕實(shí)悲痛，今冊昭儀，封號(hào)玉，搬居癯仙宮主位，管鐘綺殿諸主；追封其嗣為恭儒皇子，入先帝陵。賜百金，綢緞布匹，金釵珠瓚，良藥偏方，以撫慰。欽哉！”　　

誦旨聲傳至汝南殿各房，殿中各妃嬪紛紛跪于偏殿門外，以迎這新宮主位。　　

“陛下讓奴才親口對(duì)昭儀娘娘說，娘娘身子有恙，便無需那么多禮節(jié)，”念詔公公輕聲道，“娘娘只需一句話，接亦或是不接？”　　

蕭貴人知“癯仙”與“玉”皆有“梅”之意，心下對(duì)久未蒙面的帝子添了幾分感動(dòng)，遂一雙酥手微伸，接了旨來，溫聲道：“臣妾謝陛下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念詔公公對(duì)榻上人作了一揖后，從袖中取出一梅花玉制信筒，悄悄遞與她，俯身附人耳，說娘娘待無人時(shí)再展信，便知上邊人是何心意?！　?/p>

上邊派來的人離了后，汝南殿主位容昭儀欲上前問候，又礙著人身體不適而無可奈何，帶著別個(gè)偏殿的妃嬪退了去。　　

汝南殿偏殿又是一如既往般冷清，蕭貴人往殿外瞧去，日光柔柔照于紅墻上，平添了幾分暖意。將信筒輕輕打開，取出信紙，紙上墨香襲來，字跡樸茂工整——原是一首詩?！?/p>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君愁我亦愁……”酥手摩挲著信紙，蕭貴人眼眶中滴落一顆晶瑩，心中那即將枯萎的梅花，隨著香爐內(nèi)的淡淡清香，再次悄然盛開。　　

“奴婢恭喜娘娘！”　　

一旁侍婢樂道，又滔滔不絕起來，說這癯仙宮與蕓竹宮，似是祖帝那四位輔政的夫人住的四個(gè)主宮之二，“娘娘去那兒做主位，身份便不知比這汝南殿主位昭儀娘娘高了多少……”　　

“不可多言！”一聲呵斥從蕭貴人口中傳出，“到底同等位分，且曾對(duì)我體貼照顧，怎能用封號(hào)和居所論高低？”　　

“奴婢知錯(cuò)……”　　

見侍婢認(rèn)錯(cuò)，蕭貴人便不再追究，欲讓人闔了門，自己好歇一會(huì)，當(dāng)是時(shí)，容昭儀握傘而來，只身再入汝南殿偏殿，將侍婢屏退后，詢著那搬居事宜?！　?/p>

見人收傘，榻上玉昭儀不免困惑，青天白日，怎生需將傘撐起？卻不便過問，只待人開口。　　

“而今你有恙，不便行動(dòng)，且先在這偏殿歇著罷?！比菡褍x行至榻邊端坐著，酥手輕牽玉昭儀柔荑，溫聲細(xì)語，生怕驚著榻上佳人，“我先差些侍婢去癯仙宮打理著，日后你若去了那住上，倒也不必如此麻煩?！薄　?/p>

玉昭儀聞聲淺笑，雖虛弱著，亦是強(qiáng)撐了撐身子，謝過容昭儀恩德，又道這幾年麻煩了舊主子，“今后若有煩心事，臣妾可替容娘娘多分擔(dān)些許?！薄　?/p>

“你已與我同位分，不必如此拘禮，只以姐妹相稱便是?！薄　?/p>

二位無甚嫌隙，感情自是幾分深厚，閑談小許后，覺著疲憊，容昭儀便辭離了去。　　

人離，偏殿又添幾分靜寂。玉昭儀實(shí)在不知容昭儀白日撐傘為何意，只將守門侍婢喚來，問外頭何樣天氣?！?/p>

“回娘娘，”只聞侍婢語，讓玉昭儀震驚，“外頭正下著驚蟄雨?！薄　?/p>

恐是覺得濕氣侵?jǐn)_了榻上人，在退回門外時(shí)，侍婢將門闔穩(wěn)，獨(dú)留玉昭儀一人深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