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朗月高照,客棧之中。宋咫塵憤怒的一錘桌子。
“怎么能夠這樣?他們這也太可惡了吧,竟欺負(fù)一個孩子。不仁不義,簡直無恥??!”
“黃白之物前,方才最考驗人心嘛?!避嚪虬丫仆攵嗽谧爝?,帶著七八分的醉意,目光與書生相視?!叭绻屇憧酱蛞粋€與你毫不相關(guān)的人,你可以在保證人不被打死的情況下以任何方式審訊他,而且不用負(fù)任何的責(zé)任。若是從那人口中得到了想要得到的東西,你就會立刻得到五十兩黃金,那...你會做嗎?”
“五十兩是一個不小的數(shù)目,但,我想我不會這么做。”書生堅決道。
“那如果是五百兩呢?”
書生猶豫了一下:“應(yīng)該也不會,畢竟,這樣有愧于心。”
“那如果是五千兩呢?”
書生覺得車夫的雙眼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如鷹隼一般銳利,直擊著他的魂魄。
“我...”書生抿了一下嘴唇,低下了頭“那我已經(jīng)不確定我究竟會如何了,畢竟,這筆數(shù)字,實在是太大了...”
“好!”車夫的眼神變得溫和起來,他哈哈大笑著。
“好?”
“是啊,很好?!避嚪蚋闪耸掷锏木啤案抑毖猿姓J(rèn)自己的貪婪,并能為之感到羞慚,就已經(jīng)強(qiáng)過了世間的太多人了?!?/p>
“那...兄臺你的意思是?”宋咫塵看向了車夫。
“沒錯,太多的人不自知自己的的貪婪,或是自知而不敢承認(rèn)?!避嚪驀@了一口氣“這世間才沒有什么圣人,所謂圣人,也只是一群沒有被所處時代的利欲所打動的普通人,就像方才我問你一樣。當(dāng)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可以不斷地?zé)o限制的被滿足時,總會有一刻,他們的貪婪會多于他們的理智。到那時,即便是圣人,也會犯錯?!?/p>
書生咽了下口水,他覺得在自己的心中,有什么本牢不可破的信仰出現(xiàn)了裂痕一樣。
“兄臺你的話,聽起來是有道理的。”宋咫塵皺起了眉頭“但我一時之間...有些接受不了你的觀點(diǎn)。你也知道,我讀了十幾年的書。我雖討厭開蒙先生把書中的每一句話都奉若神明的古板,但這么多年,我一直是相信著有圣人的存在的...甚至,像圣人們靠近,是我畢生的堅持。今天聽你一說,似乎我的堅持,也并不完全正確,我...”
“干嘛非要接受我的觀點(diǎn)呢?你們的夫子不是也說過‘君子和而不同’嗎?”車夫往嘴里扔了兩顆蘭花豆。
“這...”書生低頭沉思著,忽地,他抬起了頭“那依兄臺之見,我們?nèi)舨蛔冯S圣人,又該怎么做呢?”
“好好做‘人’就好,當(dāng)承認(rèn)自己是一個普通的人的時候,很多事情就要好辦得多——錯的時候就低頭認(rèn)錯,疑惑的時候酒虛心求教?!?/p>
“如此?”
“沒有,這是一半?!?/p>
“那另一半呢?”
“別人有疑問時不揶揄嘲笑,他人犯錯時不一味詰責(zé)?!避嚪蛴止嗔艘煌刖啤叭绻總€人都能這樣啊...”
“如果每個人都能如此,那便是天下大同了...”書生一邊思忖著,一邊自語著。
“咚。”
書生笑了笑,抬手呼喚著小二。
“伙計,結(jié)賬。”
......
次日,黎明,店小二擦拭干凈的桌前,書生與車夫?qū)ψ?/p>
“兄臺昨日之見,實在是高明?!彼五雺m看著車夫,喜形于色“如若果真如兄臺所言那般,那天下大同,指日可待?!?/p>
“高見?”車夫有些發(fā)懵“我有說什么了嗎?”
“兄臺忘記了嗎?”
“我酒后說的?”
“正是?!?/p>
“嗨呀,公子,酒后之言,豈足相信?”車夫笑著擺了擺手“那些啊,都是戲談?!?/p>
“可是他們有道理啊,何以稱為戲言?”宋咫塵不解的看向了車夫“俗話說得好,有理走遍天下,既然兄臺的話可行,那就應(yīng)該著書立說,推而廣之,實行與當(dāng)時...”
車夫搖了搖頭,無奈的一笑?!靶峙_何故發(fā)笑?”
“難啊。”
“為何?”
“自古聰明莫過帝王家,帝王聰明,帝王身邊的人也更不會愚鈍。我一個趕車之人能夠想到的,難道圣上會想不到嗎?難道丞相會想不到嗎?難道飽讀詩書的百官會想不到嗎?”車夫呼嚕嚕的呷了一口粥“如何治世,廟堂之上的人不是不知,而是不想罷了。他們只會想著怎樣長生不老,一統(tǒng)萬年;只會惦記著自己烏紗帽頂?shù)挠衿袢帐嵌嗔诉€是少了。當(dāng)他們習(xí)慣了俯視蒼生時,就總會自覺不自覺地忘記他們自己也曾是蒼生中的一員?!?/p>
“......”宋咫塵沉默著,一口一口的喝著湯。
“也罷了,我們不聊這些了,那些東西啊,是你們這些聰明人應(yīng)該考慮的。我呀,還是給公子您接著講著白月的故事吧...”
“我想,我會的。”宋咫塵忽地抬起了頭,眼睛亮亮的。
“會什么?!?/p>
“我會記住自己的根,看黎明疾苦,為蒼生立命?!彼五雺m握著拳。
“是嗎?”車夫笑了起來“那為最好,那為最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