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不想要墨蘭的孩子,墨蘭便也作出不想要他孩子的樣子。他摔杯子,墨蘭便撈起地上的繡花鞋,手一動,鞋子便砸在他身上。
等朱厚照看來,墨蘭便又扔了他的玉帶,平靜道:“若是有了,生下來就好?!?/p>
朱厚照嗤了一聲,大概是嘲笑。
“生下來,我自己掐死?!蹦m抬眼道。
“那可由不得你。”朱厚照氣極反笑,謀害皇家子嗣的罪名,她、乃至盛家都絕擔(dān)不起。
“由不得?活著的時候,嫁娶不由己;怎么死了,連自己的孩子都做不了主……”墨蘭仰面,淚就順著面頰落了下來,“由不得?你算什么,不過是個賤籍;你的孩子算什么,不過也是一個賤籍。我這一生,愛的只有六郎……”聲音漸低,宛若情人間繾綣的呢喃。
若是多情的梁晗聽見這番真切的陳情,定會將她攏在懷里,帶著薄繭的大手便會順勢握上她的手腕,就像一條剝了皮的長蛇,從她的手腕一路滑上她的肩頸。可偏偏聽她這句話的人——姓朱。
“那梁六公子娶妻,盛四小姐定要睜大了眼,好好看看?!敝旌裾盏?。
梁晗成親的那天,是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墨蘭藏在高處,透過窗口小小的縫隙看余國公嫁女、看永昌侯府娶婦、看十里紅妝。她不由想起自己的上輩子,那時候她為了嫁進高門,已經(jīng)和全家撕開了臉,那場婚禮寒酸冷清到了極點。一旁,小太監(jiān)不斷說著戳心口的話。墨蘭也沒放在心上,更不會為此傷心。又怎么可能傷心?
把不值得的人放在心上會得到怎樣的結(jié)果,墨蘭太清楚了。她的父親放棄她;她的婆母瞧不上她,她的丈夫不愛她,她的孩子厭惡她,她的丫鬟背叛她。人到了這個時候,其實是活不下去的。她死在一個安靜的冬天,小佛堂里沒有碳,很冷。她這輩子不要愛人,對梁晗是這樣,對朱厚照,更是如此。
墨蘭垂頭,替梁晗念了句禱語。
朱厚照聞言譏笑道:“矯情?!比缓笞屓私o她披上半舊的素色披風(fēng)。
走過這條寂靜的長廊,拐進那道長長的樓梯,透過模糊的人影,墨蘭看見了怔愣的盛纮,而長楓、文炎敬就跟在他身后。父女相見,兩人對視一眼,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墨蘭看見盛纮的目光里半是絕望半是驚悚。他的手在抖,他的腳牢牢定在那里,他不敢揚聲詰問,甚至不敢說出一句話。她看見長楓驚喜的表情,又看見盛纮捂住長楓的嘴、朝文炎敬使眼色?! ?/p>
她的父親,竟是和她名義上的未婚夫,強迫著想要認(rèn)她的哥哥閉嘴。
盛纮從沒有比這一刻更清醒的時候。玉清觀、玉清觀……玉清觀!腦海中劉瑾的笑臉也越發(fā)清晰。盛纮暗嘆一口長氣:皇家不會有一個強擄官家女的太子,那就只能是盛家出了一個膽敢勾引太子的庶女。
隔著人群,墨蘭歪了歪腦袋,她看見她的父親慢慢背過身去。
——她的父親,終是狼狽地奪門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