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
空氣中彌漫著松樹香料和干蕈的味道，波蘭的人們通常會提前一個月開始慶祝圣誕節(jié)的到來，城堡廣場兩側(cè)的圣誕集市擺滿了各種手工藝品，大鼻子麋鹿和圣誕老人隨處可見，整座華沙老城都被彩燈和喧囂籠罩其中。
托里斯從辦公大樓出來，雪已經(jīng)停了很久，雪花絲毫沒有阻擋人們喜悅的心情，反而為這座城市添上一絲魅力，圣誕獨有的魅力。
立陶宛77%的人都信仰天主教，而托里斯正好是那23%，一個無神論者，工作一天帶著滿身疲憊的他現(xiàn)在只想早早回到公寓，卻依舊沒有抵擋住節(jié)日氛圍的誘惑，買了兩塊圣誕樹形狀的香片和一袋剛出爐的手作姜餅人。
他拿著買好的東西隨著人群向廣場中心走去，一起等待午夜的煙花，但廣場的最東端的雕像吸引了托里斯的注意，在這片紅綠相交的海洋，那座的雕像格外突出，就像是從雪地里長出來的一樣。他走過去，站在雕像面前。
那是一座人型雕像，似乎是某個天使，潔白的肌膚，被寬大的羽翼包裹其中，哦，腦袋上有個光圈，睫毛還在顫抖，多么逼真！——托里斯瞪大雙眼，這個雕像是活的??！這尊雕像在圣誕節(jié)的雪夜活過來了！仿佛應(yīng)證托里斯的猜測，“雕像”睜開眼睛，“不要妨礙我進行藝術(shù)創(chuàng)作?！?/p>
“好，好的。”托里斯拎著小餅干退到一邊，“雕像”閉上眼睛。
“你在干什么??？”
雕塑一動不動。
“你不冷嗎？”
雕塑還是一動不動。
托里斯只好打開姜餅人的袋子，他還沒有吃晚餐呢，麥香夾雜著糖霜的甜味爭先恐后的溢出，在干冷的空氣中格外明顯，不得不說這家的姜餅人味道好極了。
“如果你愿意支付兩塊姜餅人的話，我就告訴你我在干什么?！钡裣窠K于開口，他現(xiàn)在正伸長脖子盯著托里斯手中的紙袋。
“好?！闭f實話，托里斯已經(jīng)不太好奇了，但誰又能拒絕一位“可愛”的天使呢。
天使正嚼著一塊姜餅人，“味道不錯，”他評價到，但看得出他對這種小甜點相當滿意，“我在聽雪的聲音?！?/p>
“雪的聲音？”
“沒錯，你仔細聽，聽到?jīng)]有？”
托里斯搖搖頭，他的耳邊只有圣誕的歌聲和人流的吵鬧聲，哪里有什么雪花的聲音。
“有的，你要靜下心，比如你剛才站的地方，本來那里的雪花正在給我講它們的旅行經(jīng)歷，但因為你踩到了它們，所以它們現(xiàn)在正在尖叫！”雕塑從一大堆羽毛中伸出一根慘白的手指，指著托里斯剛剛站過的地方。
“哦……抱歉?！彼麤_著那塊地鞠了一躬。
“沒關(guān)系，它們原諒你了?！钡袼苄α恕?/p>
托里斯決定把剩下的姜餅人留給雕塑，得知這一決定后，這位雕塑先生看上去快哭出來了，他說，“我叫菲利克斯，你對我真好，好久沒有人對我這么好了！明天上午，我還有一場藝術(shù)展，只為你和我舉辦，你一定要來！”
托里斯愣愣的點點頭，接下來是圣誕假期，他有足夠的時間，拿出一個上午來看一場藝術(shù)展，也未嘗不可。
次日上午
托里斯裹緊大衣，大雪過后的天氣格外晴朗，氣溫還是那么低，人群散去的廣場依稀可見昨夜的熱鬧，一些商販也把攤子支起，試圖挽留住這場非凡的節(jié)日。圍巾是昨天圣誕集市買的，米白色的還有麋鹿刺繡，他一眼就注意到它，在一眾刺眼的紅綠圣誕用品之間格外顯眼，就像昨天的菲利克斯一樣，他們總是那么獨特，牢牢抓住別人的眼球。
他認出菲利克斯了，不是因為他的眼神多好，而是菲利克斯太好認了，他太與眾不同了，穿著一件淡粉色的襯衫，領(lǐng)口大大的開著，這顯然不是冬天的衣物，托里斯皺著眉頭， 他對寒冷格外的敏感。
菲利克斯鼻尖凍得通紅，他依舊站在昨天扮演雕像的地方，這兒相對偏僻，所以雪地并沒有被破壞的太嚴重。他從褲兜里掏出一把小刀，朝指尖扎去。
鮮紅的血順著指尖滴到雪地里，刺眼。托里斯沖過去，一把打掉菲利克斯手中的小刀，“你在干什么？”
“你破壞了我的作品！”他叫到，“這是今天藝術(shù)展的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菲利克斯低頭撿起小刀，在手心又劃了一道。他跪在地上，把身下被血染紅的雪捧起來，手心的血流進去，一些滲入，更多的則是透過指縫滴到地上。
菲利克斯把手中的雪團成雪球，他驕傲的舉給托里斯看，“它的名字叫圣誕的恩賜?！?/p>
瘋子。這哪里是什么藝術(shù)家，分明是個自殘的瘋子。
他一共做了五個大小不等的雪球，他們無一例外都是鮮紅的。菲利克斯從地上爬起來時，托里斯看到他的臉因為失血變得蒼白，踉踉蹌蹌跌了一下，又被托里斯扶起來。
“我沒事的?！狈评怂雇崎_托里斯，用小刀割下襯衫下擺的一塊布料，胡亂的纏在手上。
他從背包里掏出紙和筆，在那上面寫著，
“圣誕的恩賜——只需兩個波蘭茲羅提！”
“哦，你買的這么便宜。”托里斯說著，把那條駝鹿圍巾圍在菲利克斯脖子上，他實在看不下去，菲利克斯像一張白紙，似乎風一吹就會漏掉?！盀槭裁匆欢ㄒ@樣？”
“藝術(shù)是無價的，相比它們的價格，我更在意的是過程。我非常滿意?！?/p>
人群來來往往，只有少數(shù)人在菲利克斯的“攤子”前停下步伐。
“這是什么？”
“圣誕的恩賜，大藝術(shù)家盧卡謝維奇親手制作！”他笑著，將雪球遞給面前的顧客，“每一顆都是他的心血！”
“老天！它融化了！”
他張嘴，想細細給男人講一下這件作品背后的意義，卻被男人粗暴的打斷，“算了吧，太惡心了?！?/p>
不再那么鮮紅的血又滴入雪地，星星點點，像盛開的花朵，菲利克斯扭過頭，露出沮喪的表情，像被丟了糖果的小孩，他的藝術(shù)品沒有賣出去。
但僅僅只是一瞬間，他又振作起來，
“不是所有人都能領(lǐng)悟這背后的意義，不怪他們。”他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解釋給托里斯聽。
“我請你喝東西吧。”
“真的嗎？”菲利克斯看上去興奮極了，“我想喝橘子汽水！”他扯過托里斯的手，把雪球放在他的手心，“那這個就送你了，不收你錢了！”
“……”托里斯眼皮突突的跳起來，看著這東西被自己掌心的溫度融化，“……謝，謝謝?！?/p>
飲品店
“這個太棒了！”菲利克斯咕咚咕咚的喝著橘子汽水，“你真應(yīng)該嘗嘗！”
“不用了，我不太喜歡涼的，你也應(yīng)該少喝點，注意保暖?！?/p>
“你好啰嗦啊，怎么跟我媽一樣？”他開始嘎嘣嘎嘣的嚼著飲料里的冰塊，
“那你，你是怎么走上——這種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你家人不管你嗎？”
“別提他們了！”菲利克斯的聲調(diào)突然抬高，“他們，他們不太喜歡我，也不喜歡我做的一切。”
“可我又沒有錯。為什么所有人都不理解，我也沒有做傷害別人的事情？”
他看上去委屈極了，嘟嘟囔囔的說著什么，托里斯把服務(wù)生叫來，悄悄地問，“你們的橘子果汁含酒嗎？”
“先生說笑了，我們的橘子汽水是不含酒精的。”
服務(wù)員說。
之后
圣誕節(jié)結(jié)束了，托里斯的假期也結(jié)束了，他再也沒見過菲利克斯，但他每次經(jīng)過城堡廣場的時候，都會看一眼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托里斯開始期盼每一次下雪，或許那個仿佛從雪里走出來的天使又回出現(xiàn)在雪地里呢？
期盼并不是每一次都有用，托里斯也漸漸放棄了這一念頭，直到有一天，在和同事吃午飯的時候，對方突然說道，
“托里斯，你知道嗎，前幾天有個人在城堡廣場試圖縱火，被抓走了，我知道你這幾天工作多，肯定沒時間關(guān)注這些，我特意給你保存下來了！”
同事把手機遞給托里斯，那是一段視頻，鏡頭一直在搖晃，內(nèi)容也不清晰，人很多，但托里斯還是一眼認出了菲利克斯，就像他說的，他太特別了，總是能抓住別人的眼球。
視頻里的菲利克斯還是穿著一件薄薄的襯衫，脖子上還圍著托里斯給他的麋鹿圍巾，那雙翠綠翠綠的眼睛寫滿了太多托里斯讀不懂的情緒。
“這人有病吧？光天化日的，膽子也太大了，”同事抱怨到，“半個廣場都被封了，聽說今天就要被放出來了，這么危險，就應(yīng)該多關(guān)幾天?！?/p>
托里斯一言不發(fā)的起身，出了辦公樓，他走到城市城堡廣場東側(c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出乎意料，外面飄起了雪花。
去他媽的瘋子，去他媽的變態(tài)。
很久很久，那個人終于到來。
菲利克斯頭發(fā)亂糟糟的，手臂上搭著那條圍巾，看上去還是那么單薄。
“太危險了?！蓖欣锼拐f著。
菲利克斯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但或許我們可以嘗試不那么危險，又不傷害自己的。”
“嗯”
雪花啊，你聽到了嗎，他說的是我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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