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襄重回漳州的那一日，城中正有一場(chǎng)盛大的禮。

　　十里紅妝鋪就的長(zhǎng)路，華美的轎子里卻不見新娘，只有滿目奉貢神明的果子和犧牲，連同一匹駝了神像的馬。如此盛大的一場(chǎng)禮，便是州判蔡襄入城的儀仗亦需退讓。

　　只聽人道，這是漳州的俗，祭巫神。

　　那是蔡襄十年前初至漳州時(shí)，尚未有的習(xí)俗。

　　“喂，”不知何時(shí)，蔡襄的身邊冒出個(gè)小丫頭，正掀開頭上遮面的紗。

　　蔡襄艱難地從人群里轉(zhuǎn)頭瞧她，半掩的面，只聞朱唇，難見模樣。唯一清晰可見的，只有熙攘的人群穿過她的身體，沖亂她揚(yáng)眉正笑的面，一陣水紋般的撩動(dòng)，顯得有些詭異。

　　“你瞧得見我？”

　　蔡襄十年前至漳州治理過一次瘟疫，卻因治理不力貶謫原籍。故而此番向圣上請(qǐng)命，以命為注，賭這一場(chǎng)輸過的局。卻未曾想到，治理尚無結(jié)果，竟被妖日夜糾纏，只為一朵名不見經(jīng)傳的花。

　　“給我扶?；ā！?/p>

　　蔡襄治理瘟疫，堂下官員的陳詞半句難聽真切，只有那小丫頭嘴里嚼果子的聲音格外清晰。

　　“喂，當(dāng)官兒的，聽到我的話沒有?！毙⊙绢^的手在蔡襄面前不停搖晃。

　　“你給我適可而止！”

　　一顆被咬了一半的果子孤零零掉在地上，換來堂下眾人驚訝相望。只見蔡州判隔空亂舞著臂膀，卻又在注視到眾人的眼光時(shí)，恍然大悟般怔怔愣在原地，隔了許久，方搔頭道了句：“漳州……的果子味道不大好?！?/p>

　　蔡襄廢寢忘食地尋找治理瘟疫的法子，卻也會(huì)尋出些空閑，為小丫頭翻一翻傳說中的扶桑花。

　　“拼上性命去治理瘟疫，值得嗎？”小丫頭拄著下巴問。

　　蔡襄翻弄書冊(cè)的手一滯，卻是問道：“那你又為什么要找那種花？”

　　“以前有人送過我一朵，但被我弄丟了。”小丫頭雖遮著面紗，蔡襄卻清楚看到她嘴角揚(yáng)起的笑意，“那種花很漂亮，卻會(huì)要我的命。”

　　說這句話時(shí)，小丫頭輕輕咬下手中的果子，如同講一件家常，如同饑餓時(shí)隨手畫了個(gè)充饑的餅。

　　小丫頭的話，蔡襄從春初咀嚼至春末，待春花落盡，扶桑新開時(shí)，出海的探子報(bào)，遠(yuǎn)方有一處紅蕊開遍的島。

　　“扶桑花可以治瘟疫，去把它帶回來吧?！?/p>

　　為治瘟疫，蔡襄早已忘記小丫頭那句似懂非懂的感慨，只日夜兼程，終于在荼蘼前帶回扶桑。

　　漳州的瘟疫在苦熬了一季后終于平息，巫神亦比不上的蔡大人成了百姓口中傳頌的佳話，祭奉巫神的禮亦從此廢除。瘟疫橫行的漳州重新熱鬧起來，百姓叫賣販商，一片生機(jī)盎然。人群歡呼里，卻遲遲未見蔡大人的身影。

　　那一簇簇扶桑鋪就的城道外，有一座繁華的廟，廟里供奉巫神，已是許久未進(jìn)香火，案幾布了薄薄的塵。

　　“你來了。”

　　小丫頭坐在案幾上，撥弄著香爐里急于熄滅的香，似乎想讓它燃得更久一些。

　　“你是？”蔡襄喘著粗氣，急聲問道。

　　小丫頭掀開頭上的紗，露出一張清秀的面。未曾沉魚，亦不能落雁。只是有一雙好看的眸。

　　“我寄身在這座有香火的廟里，他們都叫我巫神?！毙⊙绢^翹著腿，嬉笑著說，“其實(shí)我只是扶?；ǖ男⊙?，扶?；O難生養(yǎng)，我只有憑著民間的香火存活?！?/p>

　　“其實(shí)我不叫巫神，我有名字的……我叫……”

　　香爐里最后的一點(diǎn)火燃盡，春末最后的一陣風(fēng)吹過案幾，只有城里吹來的幾朵扶?；湓谂_(tái)子上，再無小丫頭的身影。

　　十年前，蔡襄便見過這種花。

　　也是季末的春風(fēng)吹來的，正落在他的軒窗旁，后面追著個(gè)小姑娘。即便時(shí)過境遷，蔡襄早已忘記她的模樣，卻仍記得她有一雙好看的眸。

　　“那是我的花?！?/p>

　　“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便給你?！?/p>

　　“……扶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