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的時候,白愁飛看著那透過牢獄的窗子漏進(jìn)來的些許光,他緩緩閉了閉眼,側(cè)了側(cè)頭,仿佛是覺得這微光太刺眼了,隱入黑暗之中,沉聲對著身后走近的人,道:“勞駕,通稟相爺一聲,就說白愁飛想與相爺喝喝酒?!?/p>
任勞任怨相對一眼,便就笑著退了出去。
蔡相沒想到白愁飛會想與他喝酒,他看著坐在自己對面,沉默飲下一杯又一杯酒水的白愁飛,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而后開口道:“你這精神,比我想象得恢復(fù)得快。”
白愁飛淡漠地掃過眼前恭敬的兩人,他伸手接過自己的陰陽雙刺,別在了腰后,又將那瓶藥收下,倒出兩枚,隨意地服了下去。他的唇色很淡,渾身上下都透著一抹冷意。
白愁飛咽下口中的酒水,混著涌上來的血水,一點點咽下去。
“喝酒是填不飽肚子的,吃飯才可以?!辈滔鄪A了一筷子的菜放至在白愁飛面前的空碗中。
白愁飛舉著酒杯的手頓了一下,他放下酒杯,執(zhí)起手邊的筷子,夾起碗中的菜肴,放入口中,略微油膩的氣息令他覺得惡心,他卻面不改色地隨意嚼了下,便咽了下去。
“當(dāng)然,要完全填飽,靠得可不僅僅是吃飯?!?/p>
白愁飛似乎就在等著蔡相開口,他將手邊的酒水一飲而盡,而后扯了扯嘴角,低聲道:“你能給我什么?”
蔡相的眼中流露出一抹亮光,他的聲音里帶著濃濃的蠱惑氣息:“我能給你一切。”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辈滔喽⒅壮铒w的雙眼,他平淡地接著道,“可是你為了這一切,可以做到哪一步呢?”
白愁飛垂下眼眸,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當(dāng)初預(yù)示里所見到的小石頭被逼落崖的樣子,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來,對著蔡相微微一頓,而后幽幽地道:“六親不認(rèn),絕情絕義。”
他的雙眸里帶著一股冰冷的狠辣之意,毫不退縮地盯著蔡相,將杯中酒水一點點飲下,隨后酒杯落在桌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仿佛是打破了什么界限。
蔡相的面上露出一抹滿意的笑。他輕輕地拍了拍手,道:“好好好,你的決定,我很滿意?!?/p>
“好好養(yǎng)傷?!彼f著就起身走了出去,對著立在門口的任勞任怨,道,“你們倆,以后就跟著他?!?/p>
“是。”任勞任怨兩人沒想到蔡相會下如此命令,但并未有任何質(zhì)疑地躬身應(yīng)下。
白愁飛沒有分心去注意蔡相的離開,他只是習(xí)慣地感受著腦中的暈眩,以及驟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虛幻畫面。
【“如果王小石知道白愁飛在牢里收盡折磨,拼死也會去救的?!敝煨⊙_那柄長劍,一臉認(rèn)真地道,“現(xiàn)在王小石不在了,我想幫他完成這個心愿?!薄?/p>
【“阿姐答應(yīng)你,這次行動之后,不會再做這般冒險的事情了。等我回來?!敝煨⊙诨椟S的燭火里,笑顏如花,嬌軟的聲音落進(jìn)人的心底。】
他們要來劫獄?他們是瘋了嗎?白愁飛咬緊牙關(guān),心緒翻涌,雙手緊緊握著。
等到蔡相離開了以后,任勞任怨慢慢走了過去,便看著白愁飛扶著桌子,俯身嘔吐。這些日子,他沒有吃多少東西,剛剛?cè)肟诘拇蠖嗍蔷扑?,故而此時吐出的也大多是濃烈的酒水,只是這酒水里摻雜著淡淡的血色。
任怨見此,他倒是一如既往的笑臉迎人,只是此時出口的話語卻與先前不同,而是帶著關(guān)懷:“白公子,你這沒用多少東西,喝了濃酒,是要傷身的。咱們扶你出去,還有你身上的‘鎖靈骨’得先撤了,小的再找個大夫給你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p>
白愁飛聽著任怨的話,不由得譏諷一笑,他用手背拭去唇邊的血色,抬眸看了一眼身上似乎已然與血肉融在一起的血色銀鉤,搖搖晃晃地道:“呵呵,不必出去了,要撤便在這兒撤了吧。對了,給我找一身干凈的衣裳,不要白色的,就...黑的吧?!?/p>
“出去,總是要體面地出去,你們說,對嗎?”白愁飛冷笑一聲,既然知道接下來他們要來劫獄,那么他不能在這時候離開大牢,若不然,他們來了,那便是有來無回了。想著先前預(yù)示中的天色,怕是時間不多了,他在這兒,或許還能有一線轉(zhuǎn)機(jī)。況且,蔡相那里怕還需要他給個投名狀。
任勞任怨聽著白愁飛這般說,不由得面面相覷。要知道這取‘鎖靈骨’可不是簡簡單單地撕一塊布下來,尤其這銀鉤在血肉里這么多日,怕是與血肉都有些許融合了,這取下來,可是要撕扯一塊肉下來了。
“白公子,取下‘鎖靈骨’,您是說就在這牢里?這......”任怨一臉賠笑地道,“這怕是不妥?!?/p>
白愁飛沒有將任怨的話放在心上,他疲憊地看向笑得小心翼翼的兩人,道:“怎的,取下這么個小玩意兒,還需找個風(fēng)水寶地不成?”
任怨聽出白愁飛話語中的不虞,倒也不想再得罪這新鮮出爐的上司,也就只能苦笑了一下,道:“既然白公子這般說,那小的取些東西來,就替公子取下‘鎖靈骨’,公子,待會兒得忍忍了?!?/p>
白愁飛的心思都落在剛剛看到的劫獄預(yù)示上,隨意地點了點頭。
任勞快速地將桌上的殘羹冷炙都收拾干凈,任怨抱著一個木箱子匆匆回來。打開箱子,里邊是不少的瓶瓶罐罐,倒也不知道是作何用的。而任怨從中扒拉了一通,取出兩個瓶子,開口道:“白公子,這藥是醉陀羅,你服一枚,鎮(zhèn)痛麻醉。”
白愁飛接過藥瓶,他摩挲著藥瓶,卻并未取藥服用,任怨見此,只以為白愁飛是心中不信任他們,擔(dān)心這藥有問題,他急忙解釋道:“白公子放心,這藥絕對沒問題。如果您不信,小的可以讓人來試用?!?/p>
白愁飛自然知道這藥不會有問題,任勞任怨這兩人雖然為非作歹,但是卻是兩條聽話的狗,如今蔡相發(fā)了話,他們便是自己跟前的看門狗,又如何會在這時候?qū)ψ约合滤帲恐皇?,這藥的麻醉......
“麻醉?”他輕輕地開口吐出兩個字。
任怨聽到這兩字,以為白愁飛是怕藥效不佳,他笑盈盈地躬身道:“白公子放心,這藥,麻醉效果極好,服用以后,見效快,您昏睡過去后,小的們也好動手取下‘鎖靈骨’。您不用擔(dān)心,小的這手法熟稔得很,加上這藥效,絕對不會讓您有絲毫不適?!?/p>
“昏睡的時間,大抵多久?”
任怨皺了下眉頭,想了想,道:“不大好說,有的人,醒得早,有的人,醒得晚?!?/p>
白愁飛將要藥瓶扔了回去,任怨手忙腳亂地接住,還沒來得及發(fā)問,便聽得白愁飛清清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不用這個了,動手利索點。”
“?。坎挥?,可、可、可這......”任怨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說,只是看著白愁飛撇過來的不耐煩的眼神,他只得嘆了一口氣,將另一個藥瓶從箱子里取了出來,然后對任勞道,“任勞,待會兒我抽出‘鎖靈骨’以后,你馬上將這藥撒上去?!?/p>
“誒?!比蝿诮舆^藥瓶,他知道這是鎮(zhèn)痛的藥,既然白愁飛不肯用麻醉的藥,便也只能用次一等效果的鎮(zhèn)痛外敷藥粉了。
任怨看看坐著筆直的白愁飛,他走了過來,躬身湊近,看著白愁飛身上凝結(jié)著不少血跡的銀鉤,當(dāng)時并未去除衣裳,這衣裳是綿綢所制,倒是不會妨礙抽取銀鉤,而且有這一層的綿綢絲布隔著點,與血肉的融合倒也松了些。
他將一壺烈酒打開,倒在雙手上,帶著濃郁的酒味的雙手靠近一邊的銀鉤,任怨看了一眼單薄而蒼白的白愁飛,低聲提醒道:“白公子,小的盡量動作快一下,你忍著點?!?/p>
話語剛落,任怨的手仿佛是深海里靈活的靈蛇,勾住那只銀鉤,陡然發(fā)力,銀鉤的鏈子從中間截斷,而后手腕一轉(zhuǎn),便見著血水迸濺出來,一股輕微的骨骼磨蹭聲在寂靜的牢中響起,銀鉤帶著些許血肉便抽了出來,一股劇痛襲來,讓白愁飛不由得悶哼一聲,他咬緊牙關(guān),有血絲從唇邊溢出,只是這一股疼來不及緩和,斷裂的半截鏈子緊接著就被任怨抽離了出來,疼到極致,人的意識便會自然得出現(xiàn)暈厥的狀態(tài),白愁飛卻始終守著最后一絲心神,熬了下來。
任怨看了一眼臉色煞白,氣若游絲的白愁飛,他沒有停下取‘鎖靈骨’的動作,因為他知道長痛不如短痛,既然開始了,就干脆點,熬一熬,將兩邊的‘鎖靈骨’都取下來,省得拖拖拉拉,最后也還是要遭罪。
任勞看著任怨如法炮制,將另一邊的‘鎖靈骨’取了下來,啪嗒數(shù)聲,那沾滿血污和些微血肉的銀鉤及鏈子被丟在地上,血色一團(tuán),令人毛骨悚然。他迅速朝著蜂擁而出血水的傷口撒藥粉,只是藥粉撒上去,那血水便將之沖走,任勞看了一眼任怨,見任怨又取了一瓶藥出來,倒在傷口上,好一會兒,那傷口處的血水才稍有緩和。
這一切不過是發(fā)生在須臾之間,只是他們半晌沒有聽到白愁飛的聲音,任怨擔(dān)憂地上前一步,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張白若冰霜的俊雅面容,微微閉著眼,似乎都感受不到活人的氣息。
任怨伸手觸了下白愁飛的鼻息,那氣息微弱地幾乎都要探不到。
“我還沒死?!卑壮铒w的聲音沙啞而虛弱,他吃力地睜開眼,看向身前的任勞任怨,“愣著干什么?給我包扎傷口?!?/p>
他的聲音很微弱,現(xiàn)下似乎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是?!比卧箤τ谟采具^取‘鎖靈骨’之痛苦的白愁飛,是佩服的。他和任勞都是伺候人的,當(dāng)然以前更習(xí)慣的是伺候死人,不過都是伺候人的活,差不了多少。
在任勞任怨的包扎下,白愁飛身上的傷勉強(qiáng)算是處理了干凈,裹過一層又一層厚厚的繃帶,他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換上一身黑色的衣裳。
他很少穿深色的衣裳,尤其是黑色的。如今這一身黑色衣裳,更是襯得他清瘦蒼白,在這幽深冷寂的牢房里,恍若一抹幽魂。
“白公子,這是您的武器。還有,這藥,止血鎮(zhèn)痛,是內(nèi)服的,您要不要用一枚?”任怨恭恭敬敬地將白愁飛的武器遞了過去,又奉上一瓶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