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云薰在那一刻，是真的對越戩是否知曉她昨日與他那荒唐事產(chǎn)生了疑惑和害怕。

她的心思與旁人不同。其他宮女若一朝得到帝王寵幸，別說是瞞著，更恨不得皇帝早早給自己一個封號，鯉魚躍龍門，麻雀上枝頭。但她不想要這樣的生活。榮華富貴固然好，可她在這宮中見過太多的榮華富貴，太多的跌宕起伏。她才二十五歲，卻已在皇城中度過了四分之三的歲月。十九年的不由自主，她不愿意用一生再去換那虛無縹緲的帝王寵愛。

她確實陪著越戩長大，可他現(xiàn)在不是從前的六皇子了，他是皇帝，沒人應(yīng)該停留在原地。

“陛下莫不是睡迷糊了？”她小心翼翼道，“奴婢身上哪有什么味，便是有，也是宮中浣洗衣物常用的皂角味道，哪個宮人身上都有的。”

越戩嫌棄道：“朕還能去聞梁維巳身上那味不成？”

然后轉(zhuǎn)身邁步繼續(xù)往前走：“你倒是小心謹慎，規(guī)規(guī)矩矩，是因為要出宮所以都不顧朕了嗎？——不許跪，不許說什么'陛下息怒'，朕就問問，你本就是個膽子小的，瞅著今天都一驚一乍多少回了?！?/p>

“陛下是主子，奴婢哪敢不顧呢？”云薰道，“待奴婢出宮后就照顧不了陛下了，故而近日確實要多提點底下宮人、安排手頭那些事。梁公公體諒奴婢，給奴婢支了幾個可靠的人，奴婢全當是陛下的恩典，心中全記著?！?/p>

“云薰?！被实圩咴谇懊?，云薰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能聽他平靜的聲音，“朕雖然不喜太后那些話，但她有一言倒說得不錯。你在宮中十九年，所熟悉的莫過于宮廷，縱然出了宮，最好也只是去到那些世家里做個教習(xí)。何不留在宮里呢？朕也不要你入后宮，不如效仿先帝時期的齊國夫人，封誥命，總領(lǐng)各宮各局?！?/p>

云薰愕然。

要說先帝的齊國夫人，那可是流傳在宮中的一代傳奇了。齊國夫人姓許，是本朝開國功臣鎮(zhèn)國公許聞之后，出身高貴自不必說。孝宗乾凰十二年，許家因邊關(guān)戰(zhàn)事不利，被指責叛國，男丁流放，女眷沒入內(nèi)廷，許氏便是那時入宮，后來輾轉(zhuǎn)到了當時的太子、也就是后來的先帝身邊當了貼身宮女。許氏深明大義，盡心服侍先帝，宮中無人不稱贊。先帝登基后，許家平反，許氏初封瑤平郡君，敬憲三年封齊國夫人，掌著尚宮六局，地位之高堪比皇后。若非許氏死得早，之后的宮廷如何也未可知。

云薰是敬憲十六年入的宮，當時的齊國夫人已過世九年，她只能聽帶她的嬤嬤談起那位不是妃嬪卻深得帝王敬重的許夫人的舊事。當時不知道有多少宮人想要效仿許夫人，但光是出身和陪伴帝王這兩條都難以達到。

然而云薰卻一直記著，那個嬤嬤曾借齊國夫人的例子告誡她的一句話：

“旁人見許氏，都稱道是她有那福氣：伴君在側(cè)，得君敬重，掌管宮中諸事，連皇后都得與她商榷一二。可你要知道，這宮廷是吃人的宮廷，圣心難測，女人的心更難測。許氏的榮華富貴看似都是她品德貴重得來的，非也！全是先帝所賜。先帝若是不想給她了，那連命都保不住……宮廷雖好，都是浮在空中的，好姑娘有本事，就要求主子恩典放出去，宮外不論多么苦，日子好歹都是自己的。”

云薰對著皇帝的背影，無法揣度他提起許氏究竟是個什么意思，張了張口，半晌才道：

“陛下，奴婢沒福氣做許夫人。奴婢只想出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