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因為本上神沒有了人救,沒有了其他人的關心,便不行了。
她對于自己一向的定義,其實是可以耐受的住孤獨。沒有遇見溫小公子之前,她從來沒有過這么脆弱,只是,她在人間遇見了他之后,便覺得什么事似乎都可以不用一個人受著。
他在凡間,他總是溫柔地抱住她,說有他在,不用怕。
又過了幾個月,懷行仍道沒什么進展,而本上神不知道和他在這個院子里住了多久。總之庭院里的草都枯黃了,到處都是礙事的樹葉。
懷行這一次進來,也只是出于想要帶她出去,問她一些重要的事。至于在這里,有帝君在,無須憂心她的平安,因為帝君即便讓自己陷入險境,也會護住她的周全。
今日說給宋析純有關舊人的那幾句話,也不能說是騙了她。
世界觀的撼動太過于強大,懷行自從過來之后,便忘了帝君是什么模樣的人,是什么脾性的人。
但眼下,帝君有心借用長梨的身份,以他的辦法,改了她的記憶,再改了這個世界所有人的記憶,并非什么困難的事。
她揉著眼睛坐起來時,感覺四周有點別扭,抬頭一看,一邊覺著奇怪,一邊下床穿著鞋走到窗前。
竹風一吹,飄飏茶灶疏煙。
向外一望,仍是熟悉的小花廳風景。
昨夜聊的歡暢,與懷行和帝君在酒樓時,粗心大意地拿了果酒當作果汁,喝的猛了一些,她便睡得沉了些。一雙眼前雖說早已清晰,但腦中仍含著漿糊似的,有幾分難受。
她起身,借著探進來的月光,打量屋內(nèi)一陣,倒是認得這是帝君的宮中。
可卻不知道,眼下自個兒究竟是在哪一個房間中。
她怎么會睡在這?
因為昨天晚上喝了忒多的酒,眼下醒了一會兒,腦中卻仍還暈著。
又是一陣困倦,她打了個哈欠,由于暈的厲害,她沒有細想過這個問題,只覺著先睡飽了再說,便裹了一張被子,熟門熟路地走回幾里開外的小花廳。
寢殿的殿門方才打開,帝君便醒了。天還黑著,一陣小風上頭,她身上的酒氣混著一點點香味兒,自門口拂進來,床簾被掀開一角,送進來一縷女子的香味兒。
帝君愣了愣。
無論是在這,還是在萬萬年之后,都沒有任何女子,在半夜進來他的房中,連著她也沒有過。
那么,眼下這個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數(shù)萬年前,沒有在九重天設下神宮時,他曾在東荒住過一段時間。那會兒,開設了一個學塾,但讓他覺得倒霉的,并非遇上熊學生,而是遇見了一個又一個前仆后繼的小仙,且有的女子開放且又膽大,總讓人防不勝防。
但便是連著那一會,也沒有女子能輕易,且大膽的過來掀床簾,眼下這個一晃一擺的女子,大膽的很,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由著一些道理來說,應該沒有人能闖入這個地方,那還有什么人呢?
想到這里,帝君突然頓住了。
呃,還真有一個能夠。
被他安置去了小花廳的純兒。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一個著了睡袍的女子,迷糊地撩起來一角,沒睜開眼,也沒看一眼四周是否安全,便躺了下來,很熟悉的蓋上被子。
若是往常,他便該出手了,至少要說一些什么話,將女子給趕出去。但此時,他卻什么都沒做,只是靜靜地看著那逐漸走近的身影。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xiàn)在眼前。
鼻間有和他相似的帳中香,她才躺下來,想到了什么,卻又坐了起來,她像是突然想起來這件事似的:“哦,忘了,還想喝一點水?!闭f著,便下了床,四處找著茶壺??粗龥]有找到,心中有幾分失落一般,聲音再次響起來:“咦?為什么我的茶杯變了個模樣呢?算了,喝了吧,只是變了個模樣,杯中又沒下毒?!?/p>
這話,像在說給帝君聽,又像在說給她自己聽。
然后便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帝君嘆了一口氣,杯中的確沒有下毒,只是這個杯子,是本君的,而你的杯子也沒有變模樣。
“我喝錯了杯子么?”
她站在不遠處,軟軟的聲音,再度在耳畔響起來。
房中除了一點兒月光,周圍都是黑漆漆的,她也許真的看不清楚。帝君一抬手,將一旁玉桌上的夜明珠點亮,夜明珠柔和的光將四周點的亮了一些,他總算能夠看清楚她的模樣了,她總算也能看清楚了。
帝君又看著她的模樣,心道的確喝錯了,且你不止喝錯了,還喝多了,否則今夜也無法出現(xiàn)在這個地方,作出一副昏沉的模樣。
她的身影從玉桌旁離開,茶壺“啪嗒”的一聲放在案幾上,連著那一只瓷杯。腳步聲很快響起,床簾便讓她給弄開了。
“序秋,過去一些。”
少女的氣息愈發(fā)的湊近,說完這句話之后,便一股腦躺了下來。
眼前的少女躺下來,卻并沒有察覺到,帝君是在審視著她。她半睜開眼,看著他的目光很清澈,似乎真的將他當成了序秋,這個動作,她似乎已經(jīng)做了無數(shù)次一般。她不在意地抬手,輕聲打了個哈欠:“你還沒有睡嗎?苦了你在家等我。”
“你睜開眼,看一看我是什么人?!彼谅暤?。
那少女咿了聲,一會兒捏一捏他的臉頰,一會又湊近一些,盯著他的臉看,但她似乎并沒有看出來什么。
“你來這做什么?”他問道。
眼下,她連說話的聲音都分不清男女,但能大概聽見,眼前有人問她,來這做什么….宋析純吐吐舌頭。
“我忘了?!彼吐曊f道。
話一脫口,才想起來什么,又想了一遍,她的確忘記了。
帝君露出幾分意外,似乎難得遇到比自己還粗心的人,眼前的妙齡少女方要開口時,他卻重重的咳嗽了一聲。
而她似乎受了驚嚇,立刻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雖說已經(jīng)分不清入耳的聲音,究竟是男人說的,還是女人說的,更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但她可以看得見,眼前的人穿著睡袍。
她一時覺得這個問題是白想。
這夜半三更,況且還是在房中,準確的說,是在房中的床上,這個點上,是個人穿著睡袍也不稀奇。
本上神想起來,從前小的那會兒,一顆心放在玩上,除開學習,對于什么事都想嘗試一番。
有一次,三哥帶著本上神在凡間,因為走的渴了一些,錯將茶鋪上的梅子酒當成梅子湯,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喝了半天,九重天上的水神在凡間的一處發(fā)現(xiàn)時,兩個小孩子已經(jīng)喝的醉醺醺,一張小臉還燙的厲害。
父神為了表示君威,將睡著的本上神與三哥丟在了石洞外,本上神的瞌睡瞬時醒了一半,但余光中,仍能瞥見父神在一旁看著,方寬慰下來。
那一回醒來過后,父神卻早沒了當天的威嚴,而是嘆了一句,還嘲笑二人道,小童子年紀尚小,酒量差一些也正常,他卻沒料到,三哥與本上神這么喝不了,酒量竟差到了這個地步。
剩余的事,如池中碧池上的浮萍,早已模糊的不行,但本上神仍記得,那一天見著父神沒有再發(fā)脾氣,本上神和三哥明顯松了一口氣。
眼下,她再想不起什么事,腦中一會兒是序秋的臉,一會兒又是帝君的臉,再過一會兒,又是父神或者三哥的模樣。
“喝多了?為什么不少喝一點?”
帝君看著垂頭的她,似乎有一些出神。他一向知道她最為頑劣,對于一些事兒,也有幾分躍躍欲試的模樣,但他不知道,一向在眾人面前最為驕傲、自負的少女,原來也有這般模樣。
“我困了,先睡了?!?/p>
她揉了揉眼睛,便熟悉地躺下來,抱上他的腰,仿佛這個動作,她已經(jīng)做了無數(shù)次。
少女身上的氣息充盈整個帳中。
帝君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同時他也第一次難得不知道做什么。但眼下,他也沒有將她給推出去。
一炷香之后,他看見她手中的扳指,才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
在凡間的許多記憶涌入腦中時,他還不覺得對于這個少女抱著自己有什么不對,但現(xiàn)在這一個場景再一次出現(xiàn)在眼前,這么的熟悉,又這樣依偎在他的懷中,讓他有幾分不自在。
讓他所驚訝的,其實并非少女身上有著他的東西,而是少女脖子上的一個小吊墜。小吊墜中有一點點朱砂,還有一些赤色的液體,所散發(fā)的,竟都是他的氣息。這根植于體髓的感覺,必是靠他身上,且入了骨髓的東西才能有這么重的氣息。
她脖子上的這個小吊墜,必然是他的血。
他有著記憶,卻仍有不解,在凡間之時,他究竟是對這個少女有多么的看重,才會將血液裝進這個小吊墜之中,去護住她的平安。
也難怪,除了這一次,她一直那么平安,沒有出事。
那么,有著他的東西,有他的氣息,他無論設下什么阻攔,也許都無法攔住她。
想必,在凡間當溫小公子之時,他對于她,一定看重到了極致。
他想明白了這些,只覺得不可思議,不可思議之外,還有幾分茫然。但卻絲毫沒有想要收回這個小吊墜的意思,只是看著,又撫上一撫,將少女安置在一旁。
“我冷?!?/p>
在一旁的少女翻了個身,將身上的云被裹的緊一些,又迷迷糊糊地扯了扯衣領。
帝君看了她一眼,見著她沒有抱上來,終于松了一口氣。
但堂堂上神的她,睡姿的確不敢恭維。
她一會兒抱上,一會兒又給松開,松開后偶爾還給帝君一兩腳,用力一些,還差點傷的難受,帝君心道本君掌六合,顧八荒,今天竟要受這一等委屈,讓你一個女子給一連幾腳?
忒沒臉。
傷不起,傷不起啊。
他想著。
見著她睡的很沉,他輕輕地將云被給她蓋上。
“你過來一會兒,好不好?”
帝君沒有應她,伸手將玉桌上的一個紫檀木匣子打開,望著里面那個扳指,忍不住難受。
帝君沉默了片刻,在她的耳畔輕聲道:“有時,我既盼望著你想起來,又不想要你想起來,倘若你想起來了,要我如何做,才能原諒我呢?”
她在沉浮之中,聽見帝君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要如何做,才能原諒我呢?”
做什么?什么叫作如何做?原諒什么呢?原諒誰呢?她的眼前蒙眬,還是迷迷糊糊的模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嗯?!?
他輕輕地應了一聲。
“回去之后,我便娶你?!?/p>
他又說。
這一次,他的聲音很小聲,語氣中卻帶著堅定。
他現(xiàn)在什么也不想要,只不過想要一個她而已。從前在人間,他便一直都對不住她,如今哪怕她恨自己,他也想要彌補她。
亦或者說,他寧愿她恨自己。
想著,少女軟軟的身軀,再一次靠了上來,這一次,他沒有再推開,而是抱上了她,沒有再說半句話。
這一夜,九重天上的水神似乎喝的醉了,沒有收住從天上而降的無根水,一直到了下午未時末刻才收住。
本上神這酒喝的,忒難受了一些。
人間有一句詩,本上神在讀的時候,沒有明白這個意境,但眼下,本上神覺得大徹大悟。
我酵欲眠卿且去。
這一句所講的是,我已喝的昏昏欲睡,你可自行離開。
本上神覺得,這一句話,眼下用來形容懷行挺融洽的。唐懷行這個人,還真的無須本上神再出來說這一句話,他早已溜的沒影。
想著,她撫著腦袋,從床上坐了起來。
方才要作出脫衣衫的動作,卻看見帝君坐在玉桌旁,手上還有一卷佛經(jīng)。
“我為什么在這?”
她嚇了一跳。
帳外置了一張玉桌,帳中鎮(zhèn)了一只雄獅,助眠的帳中香從獅口溢出來。只不過是睡覺的地方,也能做的這么的用心,世界上也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三哥,一個,似乎是九重天上的時禮帝座。
等會兒...
她為什么在這兒?
她身畔的帝君不動聲色地接過話頭:“這話,是否該是本君問你?”
兩頁翻書聲入耳,她不動聲色地抬眼,開口想要問一些什么,卻聽見先響起一個聲音:“不用緊張,我沒有對你做什么,是你來抱我的,你是不是該對我負責?”
本上神道:“負責?負什么責?難不成…你還想殺了我?但是,你沒有這個本事?!?
他走過來,按住本上神的肩膀,道:“你說得對,我殺不了你?!?又可惜道,“所以,我還有一個辦法?!?
本上神大著膽子問他:“你說,有什么辦法?”
他望著本上神,薄唇中吐出兩個字:“娶你。”
她愣了。
他繼續(xù)道:“娶了你,你就不再是外人,而是我的人,這樣也便順理成章了?!?說完,還不忘采納她的想法,“你覺得怎么樣?”
本上神知道,興許他是開玩笑,學著他的模樣,抬手放到他的肩頭,安慰地一拍:“占了你的便宜,是我的不對,但我也不想,” 說完,又裝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道,“而且,帝君,我本來便是你的帝后,何來娶之說?還有一事,我與你還是繼續(xù)分房吧?!?
說起來這個事,帝君心中一動。
哦,忘了這個事了。
今天便搬過去她的房中。
他想了一想,目送著她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