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宜并不是在意小事的人,她完全把那日砸人的事情忘在了腦后。直到二日后程家宴客,相宜露了個臉就溜去后院亭子里發(fā)呆,沒想到見到了元宵節(jié)那個人。
“女公子別來無恙?!痹鞑[起眼睛,上下打量著相宜,“頭上的傷可好些了?”
相宜淡漠的應(yīng)了一聲,挑起眉梢,“看來郎君的傷已是好了?!?/p>
袁慎忽而低低笑起來,“在下姓袁名慎,草字善見。不知道女公子高姓大名?”
相宜思索片刻,知道面前這位是膠東袁氏的人,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小女姓蕭,小字相宜。”
“相宜……”袁慎念叨著,斯文笑笑,“原來是蕭夫人家的表親。”
“是?!毕嘁嗣粶?zhǔn)他什么意思,試探道,“先前不知是袁公子,多有得罪,您見諒?!?/p>
“哦?”袁慎存了心想逗這個表里不一的女郎,笑道,“若是我不見諒呢?”
“那就是您心胸狹窄?!毕嘁颂а劭催^去,側(cè)身指了指小徑,“宴會在前面,您請便。”
“你怎么不去前面?”袁慎略微傾身,相宜不著痕跡避開,他了然笑了笑,“你不去交幾個手帕姐妹?”
相宜搖了搖頭,“多半看在姑母的顏面,并不是真心認(rèn)為相宜值得交友。故覺得無趣,想一個人清靜一會兒?!?/p>
言外之意是想讓袁慎早些離開還她清靜,袁慎笑笑,“那我就不叨擾女公子了?!?/p>
他走后,相宜這才松了口氣。只是沒一個人待多久,蕭元漪身邊的人就喊她回去宴會那邊。
她坐下后沒見到少商,疑惑的看向程姎,“少商阿姊呢?怎么就姎姎阿姊一個人?”
程姎低聲說,“少商見你出去,她也說要出去轉(zhuǎn)轉(zhuǎn)?!?/p>
相宜了然,安安靜靜坐著不再說話。相宜一張臉冷若冰霜,讓人看著活像是翻版蕭元漪。來的人不敢和她搭話,都圍著程姎打轉(zhuǎn),有一個人女郎瞧了一眼她,問道,“我聽說蕭二娘子的生母是前中書令李公之女,李夫人的箜篌昔年明滿京城,我歲數(shù)尚小不曾聽過,不知道今日可否見識一二?!?/p>
才進(jìn)來的少商一愣,所有人也都愣住了。相宜的生母李婉昔年名動京城,多少婦人都曾羨慕嫉妒過,眼下她家破人亡,只留下一個孤女,皆吐了一口郁氣。
“三叔母……”少商不知道相宜會不會箜篌,想要解圍,被桑夫人拉住,“先聽聽相宜如何說?!?/p>
“今日是程家宴客之日,相宜獻(xiàn)上一曲,賀姑丈喬遷之喜。”相宜朝程始那邊施禮,而后去了前頭擺放樂器的地方。
她目光掃了一眼側(cè)堂抻著脖子看她的的郎君們,彎唇笑笑,抬手彈奏起來。優(yōu)雅的曲子在她手下流出,屋內(nèi)一時靜下來,袁慎打扇的手越來越慢,他目光越來越亮,讓人取來笛子,和著曲子同奏起來。
驟然出現(xiàn)的笛聲讓相宜一愣,她隨著笛聲,手下加快幾分,心里暗罵袁慎多事。一曲結(jié)束,屋里女郎都嫉恨那個提議讓蕭二娘子彈箜篌的女郎,讓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丫頭出盡了風(fēng)頭,又引得袁公子和她和曲,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臺上程始倒是高興的不行,拍著巴掌,“好好好,相宜彈得真是好!”
不同于程始的單純欣賞,蕭元漪看著下首站在一處的二人,忽然思索起來。
相宜的才名就此傳出去,經(jīng)過一晚上的發(fā)酵,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客居李府的蕭二娘子一曲箜篌余音繞梁,同善見公子以歌相會。
消息傳到蕭元漪耳朵里,她忽然就有了想法。袁家的家世權(quán)勢雖高,但也沒到高不可攀,蕭家雖然沒落,但是相宜的母族鎮(zhèn)守邊關(guān),也是不俗的一支勢力。
雖然蕭元漪更希望袁慎娶程姎,但是經(jīng)過箜篌事件之后,她就猶豫起來。一日午后抓來程詠來問。
“我覺得那袁善見應(yīng)當(dāng)只是拿相宜妹妹當(dāng)做知音,二個人沒說上幾句話?!背淘佊X得蕭相宜美則美矣,只是性子太過冷清,很難接觸的樣子。
事實上蕭元漪也這么覺得,相宜和她很像,對待感情都不怎么上心。也不知道她到底是遲鈍,還是把感情也算計進(jìn)去了。
蕭元漪想到這里,心里憋屈得不行。她兄長正直良善,李氏雖然悲秋傷春,卻也是端莊賢淑之人,反觀相宜,身上披著不知道幾層皮,讓人分不清哪一個是真的她。
披著好幾層皮的相宜在廚房做點心,她揉著面團(tuán),將豆沙包在里面,然后捏成一個個花朵形狀。
少商和程姎蹲在旁邊看,一個勁兒的夸道,“相宜妹妹好厲害,好棒??!”
相宜抿唇笑笑,“別夸了,下次想吃還給你們做?!?/p>
“嗯嗯!”少商點頭如搗蒜,相宜柔柔笑起來,舀了兩勺酸梅湯給她們,“廚房悶熱,喝點酸梅湯消消汗?!?/p>
二人接過喝起來,少商咂咂嘴,“我們一會兒要出門,相宜妹妹和我們一起吧?!?/p>
“好啊?!毕嘁艘幌虿粫芙^少商的請求,她打開蒸籠,把紅豆糕夾出來,放在盤子上遞給少商和程姎,“你們先吃,我回去換身衣服就隨你們走?!?/p>
少商和程姎去了自家鋪子看賬,相宜覺得無趣,去了旁邊鐵匠鋪那頭瞧人打鐵。
她瞧入了迷,脫口而出,“這位小哥,這柄劍應(yīng)當(dāng)打六斤三錢,若是打六斤半,很容易頭重腳輕?!?/p>
打鐵的學(xué)徒愣了一下,轉(zhuǎn)頭去看自家?guī)煾?,那老鐵匠狐疑道,“你怎的知道這劍頭重腳輕?”
“看出來的?!毕嘁诵α诵?,“這劍不像是貴族子弟裝飾所用,邊緣有所磨損,應(yīng)當(dāng)是使用時不趁手,又送回來重新打造來了?!?/p>
鐵匠驚訝地上下看了看相宜,“你一個小女郎,懂得倒是不少?!?/p>
相宜擺擺手,“只是兒時總?cè)ソ诌吙磋F匠打鐵做工,見的多了,自然也懂了?!?/p>
“蕭二娘子當(dāng)真是心細(xì)如發(fā)?!?/p>
后頭響起溫潤聲音,相宜側(cè)身看過去,袁慎搖著折扇慢慢走過來,頷首道,“蕭二娘子?!?/p>
“袁公子?!毕嘁艘颤c點頭,算作回應(yīng)。正要走,被他拉住胳膊,“等一下。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蕭二娘子留步?!?/p>
蕭相宜停下腳步,抬眼看他。袁慎拱手道,“在下請二娘子向桑夫人傳句話?!?/p>
相宜面無表情,“我有什么好處。”
袁慎愣住了,他本以為相宜會拒絕,或是和少商一樣假意答應(yīng)。沒想到,竟是這般直白嗎?
袁慎想了想,“二娘子想要什么,袁慎力所能及,都可以幫助二娘子達(dá)成所愿。”
相宜想了想,說道,“我想替已故長輩貢上長明燈,只是我人微言輕無緣見白馬寺住持,還望袁公子引薦一二。”
“可以?!痹鞑挥X得這是什么難事兒,一口答應(yīng)下來。相宜也和他說好,今晚便去傳話。
袁慎目的達(dá)到,又拱手一禮,隨后轉(zhuǎn)身離開。走了幾步,他沒忍住回頭看了眼,卻見相宜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風(fēng)輕輕吹拂她的衣角,像是湖面泛起波瀾。
這個蕭相宜,和程少商真是一點都不同。袁慎隱約有一點欣喜,他覺得別人面前的相宜,和他面前的相宜不一樣。
他面前的相宜鮮活靈動,會和他發(fā)小脾氣,直白的表達(dá)真正的想法。袁慎微笑著想,蕭相宜一定不會讓他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