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夫人的事,蕭相宜也大概知道些許。晚膳后去尋桑夫人做針線的時候,她就說了出來,“袁慎公子托我給您傳話,說是有故人掛念,求您回信一封?!?/p>
相宜雙手奉上信箋。桑夫人接過隨手丟去一邊,少商有些疑惑,看了看信箋,發(fā)現(xiàn)沒有落款,失望的收回目光,“三叔母,你就不看看?”
桑夫人見少商表情委屈,噗嗤一笑,“左不過是說幾句情情愛愛的酸話,有什么可看的?”說著提筆寫下,“咳疾已愈,勿念”六個娟秀小字,順手遞給相宜,“你回給袁公子吧?!?/p>
相宜素來不是什么愛管閑事的人,接回來就想要告退,少商拉住她,轉頭去問桑夫人,“三叔母,您就不想跟我們說說這其中的故事嗎!”
迎著少商亮晶晶的眸子,桑夫人嘆了口氣,“不過是少時的情愛,如今已經(jīng)無緣無份了?!?/p>
少商點了點頭,有些茫然。相宜看出來她心思,斟酌片刻,還是說,“少時情愛雖刻骨銘心,但終究敵不過生活的長久相伴?!?/p>
桑夫人笑笑沒說話,目光落在相宜身上,疑惑道,“袁公子為何要讓你來傳話。”
旁邊少商訕訕一笑,“袁公子本找的是我,我膽子小沒有答允,想來他這才又找了相宜妹妹?!?/p>
桑夫人了然,思及這幾日蕭元漪有意無意的提及,側面問道,“相宜覺得這袁公子如何?”
相宜想了想,覺得實話實說,“雖有名士之風,卻無甚底蘊。只高高在上的評論他人,紙上談兵罷了?!?/p>
桑夫人頓了一下,意識到她沒往情愛上想,又問她,“你覺得情愛是怎樣的?”
“只是成功時,錦上添花的東西?!毕嘁隧?,“一個人如果生活下去都十分困難,情愛于她而言只是累贅,是這個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p>
桑夫人愣了半晌溫柔的摸了摸相宜的頭發(fā),“相宜現(xiàn)在不必為生活所累,可以有情愛錦上添花?!?/p>
相宜動了動嘴唇,想說的話最終咽下,沒說出來。她覺得自己很難愛上一個人,那種將全部托付給另一個人的舉動,有些愚蠢。
又過了幾日,何家遞了請?zhí)麃硌埑碳胰藚⒓友鐣?/p>
相宜難得被桑夫人抓著多簪了幾個金釵,坐在馬車上,只覺得脖子發(fā)僵。待去了何家,初進筵席便得了奚落。
少商幾句話惹得那尹家娘子臉色通紅,尹家另一個女郎連忙打圓場,喊著她們院子里占花令。此時女子之間愛玩的就是占花令,就是從刻著百花的簽子里選一支出來,然后吟一首有關此花的詩詞歌賦即可。
輪到相宜的時候,抽了一支芍藥,她便道,“維士與女,伊其將謔,贈之以勺藥?!?/p>
話音剛落,就聽尹娘子道,“芍藥乃富貴之花,什么叫富貴?祖上不是鐘鳴鼎食,三代五代簪纓的士族,就不能稱為富貴。我看,不是富貴人,自然當不得這富貴花?!彼f著了一眼相宜她們,用紈扇遮住了嘴角。
少商剛想反駁,就聽相宜冷笑一聲,“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那三代五代之前的祖宗,又該怎么定論呢?”
“那累世的簪纓士族,衍慶百年者,都是以詩書相傳,勵以仁義禮節(jié)。我還不曾聽聞過以富貴傳家的,還是說,尹家就是富貴傳家,尹氏的祖先,給你們留下的只有滿屋子的黃金?”相宜笑盈盈看著她們,“高門顯宦也有不器,寒門庶族卻出人杰。有些人若再仗著出身就沾沾自喜,敗落祖先的名聲而不自知,這累世積攢的名望,可就地崩山摧,一瀉千里了?!?/p>
?相宜輕蔑地看了一眼尹氏姊妹,就見這兩個人已是顏面盡失,掩面匆匆奔逃走了。旁邊的少商瞠目結舌,只覺得方才她在屋里說得那些話太不上檔次了,瞧瞧人家相宜妹妹,直接把話題上升到世家和寒門上了。
相宜說完話,看見周圍的小娘子都縮成一團,驚恐的看著她,無奈嘆了口氣,“她們兩個故意挑事,你們都是好小娘子,可不能學她們輕狂無禮?!?/p>
?小娘子們靜默一瞬,爭先恐后點頭。
樹林那邊,剛剛擺脫了何昭君糾纏的樓垚聽到動靜,也跑了出來。他聽著相宜掐著腰“訓誡”一眾小娘子,當場目瞪口呆。
相宜見亭子里的小娘子們還是怕她怕得緊,借口出去轉轉,鉆進了樹林里。
樓垚看著對面的女孩,結結巴巴道,“你、你好,在下樓垚,路過此地?!?/p>
“嗯。”相宜點點頭,側身讓開一條路,“樓公子輕便?!?/p>
樓垚愣了一下,羞澀笑笑,“方才蕭二娘子說的話真是好,在下十分佩服?!?/p>
“你認得我?”相宜抬眼,對上一雙澄澈的眸子,一時失神。她從未見過如此干凈的眸子。
樓垚道,“先前在程家,有幸聽過蕭二娘子彈奏箜篌?!?/p>
“你……”蕭相宜看著那雙眸子,不知不覺笑了起來,眼底有點點碎光,“你怎的不去前院?”
樓垚羞澀笑笑,“前院的公子們在講策論,我不精通于這些,所以……”
“原來如此?!毕嘁它c了點頭,忽而聽見有人喚她,拱手道,“樓公子,我先行一步?!?/p>
樓垚想要再說幾句,但見相宜腳步匆匆,只好作罷。他,還想和她再說幾句話的。
回去程家,相宜才知道少商和尹家娘子打架一事。比起其他人心疼少商受傷,蕭元漪卻是冷冷道,“少商,你今日可知錯了?”
“知錯?!鄙偕檀瓜骂^,蕭元漪哼了一聲,“既然知道錯了,明日便去向尹娘子賠罪?!?/p>
“我不去?!鄙偕汤鞯?,“尹姁娥出口傷人,挨打活該。”
蕭元漪霍然起身,冷然道,“好膽色!我倒要看看,你知不知道錯,來人呀……”
相宜輕輕抬眼看了看上首的蕭元漪和程始,出言道,“姑母可否聽相宜一言?!?/p>
蕭元漪沒反應,程始倒是抬抬手,“你說?!?/p>
相宜垂首道,“姑丈出身庶族,卻為社稷之臣,官位和累世簪纓尹家持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尹家的小娘子心有不平,覺得少商阿姊根本不配和她們同坐,所以才出言嘲諷呢?”
一屋子人的都是一愣,蕭元漪也不再是怒氣沖沖的模樣,抿唇揮了揮手,“都下去吧?!?/p>
桑夫人是最后一個走的,她想了想,還是說,“相宜這次做事,過分了些。”
蕭元漪和程始一時未解其意,桑夫人卻不加說明,徑直和丈夫出門而去。
頓了半晌,蕭元漪一個激靈。她眉心擰起,“我后來拉著萋萋細細問了經(jīng)過,原本只是女郎之間的斗嘴,相宜把這件事上升到了士族與庶族之間。只怕,這件事要大了。”
程始不以為然,“怕什么怕,是我怕了尹治?還是我們?nèi)グ徒Y的尹家?”
蕭元漪搖搖頭,“我只是害怕相宜,這種陰毒的招數(shù),到底是誰教她的。幾句話,就毀了一個家族。”
蕭元漪嘆氣道,“你可還記得前朝的何太后,把持朝政三十余年,毀掉了江山?!?/p>
程始疑惑,“你要說什么。”
蕭元漪望著門邊,低聲道,“姎姎嫁人后,最壞也不過是受欺負不敢還手,哪天忍不下去了絕婚回家。嫋嫋剛硬,大概是拼死一搏鬧個兩敗俱傷然后回家。而相宜,只怕是會忍下一時,等待時機逆風翻盤,做最后的贏家?!?/p>
程始無法反駁了,最后無奈道,“那就不按照你所想的,將相宜嫁入大族?!?/p>
蕭元漪沒回答,她隱隱約約覺得,相宜不會甘心居于鄉(xiāng)野。
尹家一事在京城里傳的飛快,很快傳入了皇后耳朵里。
“你覺得,蕭娘子和尹娘子誰說的對呢?”皇后看向三皇子。
“依我看,兩個都不對。”三皇子笑了笑,“尹娘子倚仗家世,目中無人,出言嘲諷,自然是有錯在先。然而蕭娘子不甘示弱,以牙還牙,可謂是……”
“是什么?”皇后問道。
“得理不饒人。”三皇子彎起眉眼。
“要朕說,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尹家的小娘子揭到了程家的短處,自然得不了好?!被实酆土璨灰蓮钠溜L后面走了過來,皇后笑道,“陛下也知道這事兒了?”
“這事情可不小,朕可不能看著世家和庶族因為這事兒有了矛盾?!被实劾事曅Φ?。
“陛下用心良苦?!被屎笙肓讼?,蹙眉道,“可這事情要論個對錯,總不能稀里糊涂地調(diào)解?!?/p>
“是啊?!被实埸c頭,笑著問,“你們覺得誰對誰錯?”
三皇子垂眼笑笑,“兩位小娘子都不對,都該罰。”
皇后的看法倒是不太一樣,“尹娘子是不對,不過蕭娘子也有故意曲解的意思,把富貴之爭,硬說成了寒門和士族的矛盾,只怕錯的更多?!?/p>
皇帝還沒有說話,就聽旁邊凌不疑道,“陛下,臣覺得,始禍者死?!?/p>
皇帝一時半會沒有說話,好一會兒才點頭道,“你說得對。”
尹家的小娘子是第一個大庭廣眾之下,挑動士族和庶族矛盾的人。若是這個事情不能處理好,那么庶族和士族將來更有無數(shù)種理由和借口,掀起更大的風浪來。
——————————
凌不疑的意思是,先撩者賤。
少商搞尹家娘子,相宜直接搞尹家,屬于人很話不多。蕭主任更覺得相宜可怕了,因為蕭主任也是聰明人,她看得出相宜的心思。連桑夫人都覺得相宜這次做事過分了。
算是和三皇子隔空相會了哈哈。
三皇子初印象:這姑娘得理不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