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借鑒。)
——關(guān)于落葉、稻浪與一顆遲熟柿子的漫長注腳
一、立秋之前,風(fēng)先學(xué)會了拐彎
每年八月第一陣北風(fēng),總要在城市的峽谷里兜圈子。它掠過空調(diào)外機的轟鳴,穿過地鐵口的隧道,最后停在我的陽臺——把吊蘭的葉子翻了個面,像遞給我一張暗號:該換季了。那一刻,夏天突然變得松動,像一塊被陽光曬化的奶糖,邊緣開始軟化、下垂,露出里面微涼的芯。
二、蟬的退場:把喧囂熬成余燼
少年時以為秋天是蟬鳴的墳?zāi)埂>旁麻_學(xué),操場邊的楊樹突然安靜,只剩下幾只老蟬在枝頭吊嗓,聲音嘶啞,像被誰擰松了發(fā)條的舊收音機。我們踩著落葉跑進教室,腳下發(fā)出“咔嚓咔嚓”的碎裂聲,仿佛把夏天最后的鼓點踩進泥土。后來才懂,蟬鳴不是消失,而是被時間熬成了底色——它退到所有聲音的后面,成為回憶的回聲。
三、稻田:把金黃折疊成波浪
外公的稻田在秋分前后成熟。站在田埂上望去,稻浪一層推著一層,像無數(shù)細小的手掌在鼓掌,為一場遲到的豐收鼓掌。外公彎腰,鐮刀劃過稻稈,發(fā)出“沙沙”的輕響,那是秋天最動聽的裂帛。我學(xué)著他的姿勢,卻割破了自己的手指。血珠落在稻穗上,被陽光一照,像一粒小小的、凝固的夕陽。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秋天不是收獲,而是交換——用汗水交換重量,用疼痛交換金黃。
四、銀杏:把落葉寫成詩
城市里的秋天,是銀杏給的。
十月底,某條街的銀杏一夜之間集體泛黃,像有人按下了“飽和度+100”的按鈕。
我踩著落葉走,腳下發(fā)出“嚓嚓”的脆響,像在給大地翻頁。
偶爾有葉子飄落,旋轉(zhuǎn)、停頓、再旋轉(zhuǎn),像被風(fēng)反復(fù)修改的句子。
我撿起一片,葉脈在陽光下清晰得近乎透明,像一張被歲月漂白的舊底片。
我把葉子夾進書本,卻忘了寫上日期——于是,每一年秋天,我都能翻到一張沒有年號的明信片,上面寫著:
“我在這里,曾經(jīng)黃過。”
五、桂花:把香氣熬成糖霜
南方的秋天,是桂花給的。
它們藏在葉片后面,像害羞的小偷,趁夜色把香氣撒滿整條街。
我下班路過,香味突然鉆進鼻腔,像一條細小的蛇,一路蜿蜒到心臟。
我停下來,仰頭尋找,卻只看見一樹綠葉,像被誰打翻了黃色的墨水瓶,卻忘了留下痕跡。
第二天,我買了桂花醬,涂在吐司上。
一口咬下去,香氣在舌尖炸開,像一場遲到的煙火。
我突然懂了:秋天不是用眼睛看的,是用鼻子聞的;不是用鏡頭拍的,是用味蕾存檔的。
六、柿子:把遲熟熬成溫柔
小區(qū)后門有一棵柿子樹,果實總在立冬后才紅。
那時,其他樹的葉子已經(jīng)掉光,它卻像突然想起來似的,把一整年的陽光都掛在枝頭。
我踮腳摘下一顆,捏一捏,軟得像一汪水。
剝開皮,果肉晶瑩剔透,像一塊被歲月打磨過的琥珀。
一口咬下去,甜味在舌尖緩緩化開,像一場緩慢的日落。
我突然明白:秋天不是結(jié)束,是延遲的開始;不是衰敗,是溫柔的遲熟。
七、登高:把海拔熬成回望
重陽那天,我去爬山。
山頂?shù)娘L(fēng)比地面早一步進入冬天,吹得眼眶發(fā)澀。
我俯瞰整座城市,樓宇像被誰打翻的積木,街道像被誰拉直的棉線。
遠處,一條河把城市劈成兩半,一半在太陽下閃光,一半在陰影里沉默。
我突然想起,十年前,我也曾站在這座山頂,那時我懷里揣著一封未寄出的信,收信人早已失聯(lián)。
如今,信紙已泛黃,我卻仍能背出最后一行:
“如果秋天有盡頭,請讓我在盡頭之前遇見你?!?/p>
十年過去,信未寄出,秋天也未盡頭。
我終于懂了:登高不是為了望遠,而是為了確認——確認自己仍在路上,確認自己仍有勇氣,把未完成的句子,繼續(xù)寫下去。
八、霜降:把冷卻熬成糖霜
霜降那天早晨,車窗上結(jié)了一層薄冰。
我用手指寫下“秋”字,筆畫剛落,冰就開始融化,像被自己的溫度感動。
我發(fā)動車子,看“秋”字慢慢模糊,最后變成一滴水,順著玻璃滑落。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秋天不是被寫下來的,是被融化下來的;它不是一種顏色,而是一種溫度——
是清晨車窗上即將消失的冰,
是柿子樹上即將墜落的果,
是桂花樹下即將散盡的香,
是我們心里,即將被熬成糖的,所有柔軟與回望。
九、尾聲:把秋天熬成糖
寫到這里,窗外的銀杏正好黃到第七分。
我合上電腦,去廚房熬一鍋冰糖雪梨。
梨肉在沸水里翻滾,像一群正在練習(xí)跳水的小鯨魚。
糖汁慢慢變得粘稠,顏色從淺黃變成琥珀。
我舀起一勺,對著燈光看——
里面倒映著所有過去的秋天:
有稻浪、有落葉、有桂花、有霜降,
也有我,站在時間的河邊,
把每一次呼吸,都熬成一顆透明的糖。
我把糖含在嘴里,甜味緩緩化開,像一場緩慢的日落。
那一刻,我終于懂了:
秋天不是終點,
它是把一年所有的味道,
熬成一顆糖,
然后,輕輕放進我們嘴里,
讓我們在漫長的冬天里,
仍有甜,可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