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小燕子不是作為孤女長大,如果她不是靠混來的‘格格’名頭和永琪定情,這樣的兩個人,還會不會走到一起?】
乾隆二十六年。
杭州首富蕭家在當?shù)貙崬橐髮嵏皇易?。家主蕭之航擅讀詩書、謙明有禮、廣結善緣,畢生以‘富貴者利濟于世’為處事哲學,至交好友遍天下。其妻秦氏,深明大義、慧質蘭心,對外進退有度、對內操持有方,是杭州城有名的賢婦。兩人成婚多年,膝下有一子一女,長子單名一個琰,文武雙全,因不喜庶務,二十歲那年拜別父母,云游天下去了。
次女閨名一個‘慈’字,因出生時身上烙有紫燕型胎記,又起了個小名‘小燕子’。久而久之,街坊鄰居都這樣稱呼她。此女今年剛滿十七,長得是如花似玉、耀如星月。但因其性子跳脫,且蕭家上下愛如珍寶,蕭氏夫婦便對外宣稱過了二十歲才考慮女兒的婚事。蕭家家財萬貫,縱是女兒留得年齡大了,上門提親的人家也不少。
這小燕子,從小就是出了名的淘氣。今日掏了左鄰家的鳥蛋,后日掀上右舍家的房頂,無規(guī)無束,宛如小魔星現(xiàn)世??蛇@孩子雖頑皮愛鬧,卻行事卻不脫蕭家風范。她七歲那年,一些個孩子玩鬧時走了水,一間房火勢滔天燃成一大片,里面還有幾個小的沒跑出來。其他孩子都嚇得不敢動,只小燕子將全身打濕,飛快闖進去將那幾個孩子拽了出來。此事之后,那些個孩子的家人自是對蕭家千恩萬謝,對小燕子的頑皮更是閉了一只眼,不再有諸多抱怨了。
浙商早早得到消息,朝廷會委派鹽運使司和左都御史親臨江浙兩地督辦今年的鹽稅征收以及徹查官商相勾的舞弊行當。鹽運使司是從京調任的張廷玉,只左都御史由誰擔任至今還未有眉目透出。全浙的商人最近都因迎接京官一事忙得頭搗蒜,蕭之航自是不例外。且近期人事混雜,無人不謹言慎行,蕭之航不住地提點全家上下要安分守己,不可作什么幺蛾子,特別是小燕子。
小燕子最近一直被娘親嚴令在書房閉關,每日還請女先生近前教她識字、念書、打點庶務和理財。她學了個七七八八,就實在是忍不了了。再憋下去,她都要悶出病來了。這天中午,她乘婆子丫鬟不注意,就換了身男裝,整個溜了出去。
皇五子永琪今年十九,滿腹經(jīng)綸,騎射武功皆有成,為人又機敏孝順,乾隆有意磨練他,便點他負責督察今年江浙的鹽稅收納。江南的鹽稅繳收向來是朝廷稅收的重點,其間鹽政之弊端紛亂如絲,因循茍且,抗拒改革,官視商為利藪,商視官為護符,官商勾結,永琪此行任重道遠。他接了差后,便欲先行微服暗訪,提前一步到達那邊,將情況都摸清楚了再與督撫和當?shù)佧}商會面。乾隆自是贊同,并允他另帶侍衛(wèi)同行。
到了地方,他先令隨從賃了個宅子,打掃清凈后,住了進去。并日日不錯地委人出去收集消息,直到今天。永琪假作京地來此做生意的商人,為掩人耳目,他每日還會接待除鹽商之外的茶商、綢緞商和米商等,這商行新貴的派頭做得自是足足的。
小燕子跨出門沒多遠,一不留意,懷里的荷包倒教人摸了去。她追了有半條街,卻還是叫那人混進人群里匿了去,真是便宜他了,里面有小十兩銀子呢,小燕子不甘地跺了跺腳。她只能繼續(xù)往主街拐,盡管肚子有些餓,也不能往家去。娘現(xiàn)在肯定正到處尋她呢,回去還不被扒了皮?小燕子邊晃蕩邊四處看著有沒有地方能吃上飯,她穿著男裝,有些松垮邋遢,認得她的人不多。
永琪就算低調再低調,渾身上下也掩不住金尊玉貴的氣質。他今兒舍了隨從,一個人上街頭轉轉。有時候,在那街角的茶肆、飯鋪里,可能聽到不少消息。他正走著,有什么東西擦身而過,一個輕巧地閃身,他腰間的玉佩就不見了。他常練功夫,這點兒反應力還是有的,伸出折扇往那小賊手腕骨一敲,一陣暗呼發(fā)出,玉佩應聲而落。永琪也不慣這狗盜之輩,直接出手擒住,準備抓他去見官。
小燕子暗呼倒霉,本來是看這人矜貴十足,想借些錢來耍耍,沒料他竟會這么好的功夫。他可不能被抓去,否則爹娘的顏面都要被她丟光了。念頭一出,她咬咬牙,使出小時哥哥教的格擋術,準備跑路。
永琪有所預料,這賊還挺不老實,他腳上一起,震得小燕子直摔了個大馬趴,疼得眼冒金星。小燕子長這么大就沒受過這樣的委屈,這杭州城有哪個敢惹她蕭家的。她抬起頭,對上眼,怒道:
小燕子這位公子,你當街欺辱弱小,是何居心?
永琪這才看清對方的長相,雖通身不倫不類的,但也屬實是個俊俏的小郎君。他直道:
永琪小兄弟不學好,我欲帶你去見官。
小燕子道:
小燕子我何時不學好了,分明是你以大欺小,我才受了無妄之災。
這是要抵賴到底了。
永琪輕笑:
永琪小兄弟分明是睜眼說瞎話,若不是我機敏,這塊價值不菲的扇墜剛剛就要易主了呢。
小燕子急道:
小燕子什么扇墜?明明是腰佩,那個看起來沒值什么錢的。
說完忙捂嘴,她這不是自投羅網(wǎng)了嘛。
永琪笑道:
永琪這可是你自己招的,現(xiàn)人贓并獲,官府那邊可以定案了。
說完就揪住小燕子的衣領要往前走。小燕子見他明明這么有錢,卻又如此計較,趕緊道:
小燕子這位公子,小弟...是第一次犯事,還請大哥看在沒受損失的份上放小弟一馬。
她擺出討好的表情,大眼睛里一片水潤,讓永琪突然有些不自在。
見永琪脫手,小燕子又道:
小燕子大哥,其實我是從主家逃出來的,我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吃東西了,自個兒的荷包又被扒了,一時餓得慌,才想偷東西去抵飯錢的。
她生的粉雕玉琢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受了苛待的,可也不似那猥瑣不入流的混子罷了。
永琪道:
永琪算你走運,爺今日不和你計較。
扔給她兩塊碎銀子,是給她飯錢的意思了。小燕子喜笑,朗聲道:
小燕子謝大爺賞賜,大爺人好,會有后福的。
她聲音清清脆脆的,讓人聽了心底癢癢的,永琪按捺住那種感覺,揮揮手讓她趕緊走。
小燕子拿著幾塊碎銀,在街上游蕩了好半日,眼見天色轉暗,才巴巴兒地往家里趕。她仍是照著溜走的路線歸來的,一路上都沒見什么人,她不由得暗喜,可一只腳還未跨進書房門檻,就被一股大力拽住了脖頸。這一個個的,怎么都愛拽她衣領子?
是府里的方婆婆,她是娘跟前的老人了,不用想,娘肯定也知道了。
秦氏方婆婆,拎著她,帶到我房里去。
秦氏清冷的聲音響起,小燕子仿若被涼風侵襲,大熱天的竟生出一股冷意。小燕子乖乖地跟了去,進了正屋,老爹竟也在,看上去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小燕子一進門,不說別的,先乖巧地跪在當?shù)?,大眼睛一片澄澈,不作聲。她爹先開口道:
蕭之航說吧,哪里玩去了?一整天不著家。
她正欲上前抱住老爹的大腿撒撒嬌,就被親娘一個冷眼嚇了回去,只道:
#小燕子我哪里也沒去,只在街上閑逛來著。喝了幾碗茶,聽了一會兒評書。沒人陪我玩,過得有些無趣呢。
秦氏氣道:
秦氏夫君,你聽聽,她這還嫌沒人陪她出去鬧呢。這閨女越來越不服管教了,你慣出來的女兒,你看怎么辦吧。
蕭之航忙上前給秦氏順了順氣,道:
#蕭之航夫人消消氣,我看慈兒這些天也是被束縛得嚴了,才溜出去玩的。所幸沒惹出什么事端,罰她去蹲半個時辰馬步也罷。
秦氏一雙美目園瞪,不滿道:
秦氏半個時辰?之航,你就護著她吧,你閨女以后要是嫁不出去,你就知道輕重了。
蕭老爹給小燕子使了個眼色,小燕子會意后,就悄悄往下退,只留蕭家夫婦二人于一室。做啥說啥不清楚,只小燕子知道,爹一出馬,娘不論有多大的氣,都會平息的,她這一關算是過了。
朝廷近三年鹽引發(fā)行量數(shù)倍遞增,永琪根據(jù)這些天下頭人報上來的江浙兩省在籍造冊的人數(shù),應繳納稅款以及他輾轉多人才查明的‘預提綱引’,即每張預售鹽引單上附加的三兩稅銀,賬目繁冗多雜,牽涉金額之大,讓永琪不禁咂舌。
上一任督撫兼鹽運使司尤光提奏乾隆,前任玉吉慶在任期間公開競拍預提綱引,還以人口增加為由,向朝廷申報增加每年的鹽引發(fā)行量,在抄家時,庫內竟搜出金銀、玉器、古玩價值高達百萬兩。乾隆收報后大怒,這才命人徹查此事。
更棘手的是,截止明年秋的鹽引單早已發(fā)放至當?shù)佧}商手中,稅銀按賬目所載也已收訖完成,每張引單上均印有戶部公章,據(jù)實無異。且在本地商會會長蕭之航的帶領下,浙商商會上一年為河南、山東兩地賑災捐款高達五十萬兩,按清律是可免一定稅銀的。
永琪也打探過這蕭之航的底細,杭州本地人,先祖父曾在康熙朝官至翰林,在本地算是望族大家。他本人及其妻因琴瑟和鳴,兒女雙全,處事有方,也很受杭州百姓的愛戴。此人牽涉多處機要,得找時機會一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