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者的話好似一簇飛入灶柴的焰,呼啦一下點燃人群的熱情,無死角的嘈雜將夢湖燒成一鍋沸騰,至于即將在此中誕生的珍饈,將由“珍寶”的價值來決定——無盡戰(zhàn)刃、 虛無法杖、暴裂之甲,每當一個名字從火炮小子口中蹦出,我本就按捺不住的心就會更多地激動一下,為這些價值連城的寶貝們偷偷嘆氣道:唉,小可憐們,既然只能有一個勝利者,何必都來挑戰(zhàn)這沉底的命運呢?倒不如飛來我的手中,替我還債也算行善了……它們自然聽不到我的心聲,只能用浮沉在夢湖中的倔強身影回應(yīng)我的一廂情愿。
不過念叨歸念叨,我也清楚星之隊在這個古怪環(huán)節(jié)中的難辦:既沒有富可敵國的大手包攬?zhí)峁┱鋵毜娜蝿?wù),又沒有一份堅不可摧的團結(jié)支持我們集中智慧來度過考驗,我們甚至剛剛才因為“珍寶”的定義吵了一架,完全展現(xiàn)了這個隊伍里怪胎們同性相斥的特點?;貞浧鹎耙蝗贞啄乔纷岬某爸S表情和仿佛洞察一切的語氣,我的心中便暗自窩起一股無名火,即使嘴硬著懟回去,也好像低人一等,畢竟我的收藏眼光可不是人人都能懂的……好吧,我從沒指望這只臨時小隊能走多遠,通過鯤亂已是僥幸,珠璣的規(guī)則下可沒有留給炮火的好運。
我心底的小九九當然無人知曉,相比打著置身事外主意的我,曜保持著他一向的先發(fā)制人——未等團隊做出決定,率先擺出瀟灑的pose撲通一聲跳下水,頗有青蛙風(fēng)范。莊周老師適時打了個哈欠,悠悠補充道:“未被托起的寶物,將會消解在湖中?!睂O臏最好心,先關(guān)心起曜的安危來,他緊張地握起拳頭,顫抖的聲音透露出明顯的擔(dān)憂:“他……他不會有事吧?”蒙犽的注意力還在比賽上,目光只為湖中的寶物閃動:“那么大個人,能有什么事?我們還是先想一想這關(guān)怎么過吧!”
怎么過?我冷哼一聲,當然是按本姑娘的想法,把那對有顏又有料的漂亮羽翼投湖以拔頭籌,只可惜魯班大師的倔強就好像他的塊頭一樣難以撼動,一心想要留著這份遺憾的結(jié)晶,等著那個他也清楚再也回不來的作品。玄雍來的小子只有“無價”的火炮傍身,孫臏的懷表入不了我的眼,曜……跳水青蛙不提也罷,或許只有我忍痛割愛拿出幾件收藏,才能讓星之隊不會止步于此。歸虛夢演如此盛事,勝出者必然能在探寶者的名頭后再加一個頗為威風(fēng)的后綴;可倘若夢湖也像曜那樣沒眼光,偏愛外表奢侈的俗物,根本不懂“獨一無二”的價值,我的寶貝可就真的要在夢湖打水漂了。
一支支隊伍選定的珍寶下餃子一般落入水中,只等夢湖品鑒出最有價值的一個,兩手空空的閑人便來嘲笑曜好似破釜沉舟的跳水:這么拼,你們根本沒有拿的出手的寶貝吧。我不屑地瞥過沒眼光的小人物們,認真考慮奉獻收藏的得與失,難以下定舍離的決心。而火炮犽就像他的外號那樣一點就著,臉上浮現(xiàn)出些許代表煩躁的猙獰,頭上立刻就要竄出怒火。然而他仿佛突然中了一發(fā)“釜底抽薪”的暗算,堪堪止住一觸即發(fā)的狂怒,只是詫異又遲疑地喊了一聲“班叔”。咦,大師……?我從思考中抬頭,看向湖畔的另一位隊友——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好像一塊本就屹立在水邊的巨石,與無數(shù)年的時光磋磨。有光芒在他手中流轉(zhuǎn),我定睛一看,正是我所鑒定為“珍寶”的羽翼。雖然我并未注意到大師將它帶來,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了它即將的去處——魯班大師捧起羽翼,它圓潤修長的外形其實與他的大手極不相稱,像任人擺布的玩具,而非凝聚智慧的機關(guān)造物。可當他緩緩將其放入湖中,仿佛親人別離那般珍重,羈絆的線條便紛紛揚揚在我面前展開。如同蒙犽先前講述的:一個相處甚久而產(chǎn)生感情的小機器人,被他視為自己的孩子,而如今能夠寄托思念的,只有這一對無主的羽翼……它已經(jīng)沉下去,金屬光澤漸漸被湖色揉入己身,夢湖漾起粼粼波光,一圈圈光芒聚攏在湖心巨樹的根部,使它仿佛集光而生,枝干上的每一處脈絡(luò)都泛著水晶的色澤。人們驚嘆著樹的發(fā)光,這本是星之隊勝利的前奏,我卻隱隱感覺到煩悶……為什么呢,在珠璣中勝出,這不正是我的愿望嗎?
我緩緩抬頭,盯著那團最終被湖光吞沒的深色,驟然想起那個火焰點亮的夜晚,而大火的罪魁禍首——那個傷痕累累、最終被我弄丟的小木偶,是羽翼的主人、大師的孩子。他們間的感情,正如我與腕上紗、與迷霧重重的故鄉(xiāng)的牽絆,跨越數(shù)年仍縈繞心間,勾勒一幅美好的想象圖景。雖然還債之路并非完全一帆風(fēng)順,可我的運氣和實力做保,不得不避雨的童年漸漸遠去,如今我也算得上是孤舟泊岸,不必苦惱于庇護所外的狂風(fēng)驟雨。然而濕透的雨夜?;亻L夢,我要如何忘卻舊夢中的水鄉(xiāng),母親為我系紗時掌心的溫度分明還留在我腕上,幻紗的尾巴輕輕搖著……只是為了一次小小的勝利,要把一個人藏在心底的思念亮出,讓它在“被夢湖吞掉”這道鬼門關(guān)走一遭。若撿不回,得到的是加之一層的悔恨與遺憾;即使撿回來,也要濕漉漉地狼狽一陣,卻沒有誰能真正讀懂這份感情,它只能再度被沉默地鎖回心房。……即使大師拿出羽翼時并未多言,我也仿佛被涼水澆了個透頂,自問道:西施,你在無主之地奔逃的這些年,什么時候只會如此軟弱地等待,將完美計劃定義為“不作為地期待隊友的犧牲”呢。
我的手腳冰涼,頭腦卻發(fā)熱,一個魯莽夾雜著沖動的Plan B猛地撞入腦海,只是可能我要付出點小小的代價,或許連比賽也會輸?shù)簟奢斢衷鯓幽?,只是與歸虛夢演的后續(xù)無緣,它不過是我奪寶的途徑之一,又怎么能和真正的珍貴之物相比?在稷下安穩(wěn)地生活太久,我竟也漸漸陷于順從命運安排的漩渦中,往日在無主之地困于饑寒交迫時,我可從來是靠自己的聰明才智換來一切的!現(xiàn)在必須做點什么……還好我清醒地還不算晚,只是濕透來償還我的遲鈍,總不能算我虧本。而我的債務(wù)……我在心里默念:小木偶呀,救回你的羽翼,是不是也彌補了一部分我弄丟你的過失呢?
來不及遲疑、也不必回憶,真心顯露的一刻,就跟著鑒寶者一向靈驗的直覺走吧,女神一定會賜予我好運。夢樹光輝璨然,湖水被燃著般的光芒擾動,波紋也熠熠生輝,我與湖邊的大師擦肩而過,毅然跌入夢湖的懷抱。并不冰冷的水包裹著我,世界的嘈雜一時間無影無蹤,質(zhì)疑與嘲笑都不能再漫進我的耳中。去吧,施夷光。幻紗在水中舒展身形,我收起雜念,義無反顧、心如明鏡地,向濃稠黑暗中唯一的那處光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