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摩挲著孫女的手腕，繼續(xù)慈愛地說：
“聽老輩的人講，貓是有九條命的。鈴鐺本身也代表著——和平、安寧，所以這兩只鈴鐺就有——吉祥如意、幸福多壽的意思。”
“嗯嗯?！表n暖聽得很認真。
“其實，”奶奶頓了一下，說，“這兩只鈴兒更重要的意義在于別的——”
“哦？”韓暖很好奇——雖然鈴兒戴了很久，不過卻并不知曉這個“別的意義”。
“幺兒你看，這貓兒嘴里的舌頭——不細心，還難以發(fā)現(xiàn)吶——”
“嗯嗯，上面有字呢——”
“是的，這個刻著'天長'，另一個刻著'地久'?！?/p>
“嗯嗯，我早注意到了?！表n暖把另一只鈴鐺也捧起來看，“阿婆，這些字——是啥子意思喲？”
“聽我的阿婆說，她年輕的時候，和我的阿公相愛——也就是你爸爸的太公太婆。不過，起先兩家人都不同意他們的婚事，費了很大的周折，他們才走到一起的?！?/p>
“哦哦?！?/p>
“成婚以后，我阿公特意找了一位手藝精湛的匠師，把一個如意鎖解開了，制成了這對手鏈，和我的阿婆一人戴著一個，用來紀念他們——永不轉移的感情?！?/p>
“噢，原來是這樣——他們好深情哦！”
奶奶微笑著說：“因為這兩個鈴鐺是要綴在手鏈上的，所以鈴鐺要小巧又結實，再加上刻字，當時很費了些功夫——壞了好幾次，才做成的。也算是好事多磨了！”
“嗯，'天長'，'地久'，阿婆，就像——當初您和阿公一樣，你們都是幸福的！”
奶奶淡淡一笑，“只可惜——”
奶奶的語氣里像浸滿了水。
“阿婆——”
知道奶奶在思念去世的爺爺了，韓暖有些傷感，后悔不該提及爺爺?shù)摹?/p>
她記起了奶奶緬懷爺爺?shù)那榫埃河袝r是在蕭瑟的秋天，有時是在夕照的傍晚，有時是在灑掃庭院的時候，有時是在鋪滿樹葉的草徑里……在那些寫滿優(yōu)美而又傷感詞句的黃葉上，紅紅的火焰翻卷出一縷藍色的輕煙，裊娜地升向高天。
據說奶奶出生在一個書香門第，卻在十九歲那年下嫁給了出身貧寒的爺爺，又在二十一歲時成了志愿軍烈屬。
韓暖沒有見過爺爺，甚至韓暖的父親也沒有見過爺爺。
不過，她倒是從鄉(xiāng)人的嘴里聽到過不少關于爺爺?shù)墓适?，然后從那些故事里想象著爺爺那英氣逼人的樣子?/p>
她不知道爺爺奶奶那轟轟烈烈的愛情，不過她也能從那些奶奶寫在葉片上的詞句里，想象著爺爺奶奶彼此間熾烈又刻骨銘心的思念……
她從未見過奶奶傷心難過，但是她知道奶奶的哀傷都隱藏在那些翻卷著藍煙的葉片里，隱藏在那舒展著紋絡的笑容里。
“沒事，沒事?！蹦棠涛讼卤亲樱坪跻稽c也不傷感。
過了一會兒，才又繼續(xù)說前面的話題：
“鈴鐺在宗教里是法器。聽老輩的人講，鈴鐺的響聲可以驅鬼魅避奸邪。戴久了，鈴鐺還會產生靈氣——可以給主人護體。聽說情侶鈴，還要更神奇，能產生心——心——”
奶奶說不下去了，她看向別處，像是忘詞了，又像是想起了別的事兒——
奶奶是想起爺爺了，想起她還戴著其中一只銀鈴手鏈時，有個晚上做的一個奇怪夢境。
夢中爺爺搖著腕上的手鏈鈴鐺，微笑著說他要回來了。
后來隔了一天，奶奶便收到了部隊送還的爺爺犧牲時的遺物，其中一件就是那只泛著白光的銀鈴手鏈。
“阿婆？”韓暖不明就里，試探性地問，“您說的是心靈感應嗎，阿婆？”
“呃？對對對，心靈感應！”奶奶回過神來，“據說，有些情侶鈴很神奇的，可以讓戴鈴的兩個人——產生心靈感應嘞?！?/p>
“呃？真的嗎，阿婆？”韓暖心里笑著，認為奶奶迷信了。
“老輩的人都這樣說撒。也有過這樣的傳說嘞?！?/p>
“哦哦？啥子傳說？”韓暖又來了興趣。
“據說以前，村里住著一對采藥的夫妻，有天茶山上大霧，那女子勤快一定要上山，結果迷了路——很晚都沒有回來。哥子（男子的稱呼）就上山去找，找了好久也沒有找見?！?/p>
“后來呢？有沒有找見？”
“茶山這么大，天又黑，還有霧，哪里去找喲？就在哥子焦急得——不知道該咋個辦的時候，隱隱約約的——聽到一個鈴鐺的聲音在前面響著，于是循著鈴聲去找?！?/p>
“找到了嗎？”
“哥子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卻轉到山的西面來了，鈴聲也突然消失了。那哥子就看到石窩上躺著一個女子，嗬，正是他的婆娘，脖子上——正掛著一個和哥子一樣的鈴鐺。那女子摔傷了，已經昏過去了，你想啊鈴鐺——咋自個兒會響嘛？就算響，又能傳出多遠嘞？”
“真的好神奇哦！”韓暖一臉神往的模樣，忍不住問：“阿婆，這個故事是真的嗎？”
“老輩的人都講有這個事撒。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神奇又說不清道理的事情嘛?！蹦棠陶J真地說，“幺兒，愛惜自己的鈴兒——肯定是沒有錯的哦?！?/p>
“嗯嗯，我會的?！表n暖心里認可奶奶的這個話。
奶奶放下筷子，說：“這鈴兒，傳到你媽媽這——她偏要一個人戴兩只。戴兩只就兩只吧，卻又不是很珍愛。我要下它們的時候，里面的繩子都要磨壞了——銀首飾，時間久了，會變顏色的。你看，這銀絲繩——是我拿絲線新編的，找人重新串起來，還多加了幾顆轉運珠子。這不——還像新的一樣，是不是更好看了？”
“嗯嗯，好看！阿婆的手就是巧喲！我一定會好好愛護它們的！”
“幺兒，阿婆把它們交給你，可不單單是讓你愛護它們哦——你，還要學會愛自己嘞！”奶奶看著她，說得意味深長。
“阿婆放心啦！我會愛護自己的?！?/p>
奶奶愛撫地在她的手面上輕拍了一下，說：“幺兒沒有聽懂我的意思喲?！?/p>
“嗯？”韓暖沒有聽明白。
“我還沒有見過——哪個男娃子來過咱們家嘞——”
“怎么？”韓暖更加糊涂了。
唉！奶奶暗嘆孫女的不開竅，直說了：“幺兒是不是——該談戀愛了？”
“哎呀！阿婆！”原來奶奶說的是這個呀，韓暖不好意思起來。
奶奶也笑了，然后語重心長地說：“一個女娃子，最大的幸福，大概就是——找到一個一輩子對她好的哥子嘞?！?/p>
“哎呀——”韓暖臉上飛紅了。
奶奶輕撫著孫女的頭，無限憧憬地說：“阿婆剩下的日子——就是希望能夠看到，幺兒能把其中的一只鈴鐺，交給一個合意的——”
“阿婆——”
韓暖又羞又臊地截住奶奶的話，卻暗暗地在腮邊旋出了一對漂亮的小酒窩。
“好了好了，不說了！不說了！”奶奶又往孫女的碗里夾了一個葉兒粑，“再吃一個，幺兒馬上要去上班了?！?/p>
“嗯，阿婆也吃哦！”
韓暖的腦海里又一次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夢境里那些模糊的影像，那個朦朦朧朧若隱若現(xiàn)的男孩的身影……他會是誰呢？？
還有四年前夏日九寨溝里邂逅的男生，他們，他們……唉，自作多情了吧？是不是想多了？！
韓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本能地揮了一下手，像是要驅散眼前的一團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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