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車生命，危在除夕

古鐘村救援隊到達盤山路，雖然看到了面包車，但車已滅火，車里沒人，不能確定是不是苗谷根那輛車，同樣不清楚這里是不是出事地點。

情雪奶奶連聲呼喊“情雪，情雪！”大家手持應急燈和手電筒邊召喚邊四處尋找。

發(fā)現(xiàn)雪地里有一抹紅色，伸手拾起時，才看到被埋在雪里的一只手牢牢攥著。急急拂去雪層，奶奶一眼認出正是她可憐的大孫女兒情雪！幾乎是同時，有人看到雪地上依稀可見的“救人”字樣。

可以確定這里就是出事地點，快速下到坡底的辦法，只能用滑索。

魏書記要第一個下去，民兵連長盛勇問他：“你訓練過嗎？”

“你訓練過嗎？” 魏書記反問。

“當然。”

“那我跟著你不就行了嘛?！?/p>

“哈哈，也對?！?

女村醫(yī)和助手請求非下去不可，坡底救人也確實需要?？蓛晌还媚餂]有經(jīng)過野外救生訓練，尤其在現(xiàn)場惡劣條件下，滑索下去很不安全。還是盛勇有辦法，給她們加了雙保險，分別用繩索拴住腰，從上面緩緩放下去，身邊各有民兵同步保護，急救箱由別人背著。

大家迅速帶好裝備，拋下繩索，無驚無險順利滑下坡底。

苗谷根聽到有人喊他，自己卻動彈不得，只好高聲回應：“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他看清了走近的盛勇，驚喜中難免詫異：“你們怎么知道？”

“你閨女情雪報的信啊。”

凍僵的情雪不省人事。奶奶和媽媽抱起情雪，哭天搶地手足無措。村婦女主任尤惠鳳拿來一條本是她們婆媳帶來的棉被，奶奶和媽媽這才醒悟，幾個人裹住情雪，送進有暖風的車里。

尤惠鳳照著平日從村醫(yī)那里學到的急救辦法，掐情雪的人中穴位，嘴對嘴做人工呼吸。情雪咳嗽幾聲醒過來，眨眨眼睛又昏迷過去。尤惠鳳再次施展急救技能。

情雪嗓子里有呼嚕聲，尤惠鳳判斷是有濃痰堵著。她用舌尖撬開情雪雙唇，用力把痰吸進自己口里吐出車外。如此連續(xù)多次。

臨來時，盛勇曾勸阻尤惠鳳，“你一個女的，去了也有勁使不上，還是留在村里吧?！?/p>

她豎起鳳眼反問：“你說說，我哪個身份不該去？是婦女主任不該去，還是女黨員不該去？你總不能說未婚女青年不該去吧？”

盛勇被問得張口結舌，只好訕笑著，“那就快上車吧。”

奶奶不停揉搓著情雪冰涼的手腳哭訴著：“我的大孫女，奶奶求你，就像剛下生那樣，大聲哭出來吧。好孩子，奶奶現(xiàn)在就想聽你哭...你哭吧，你哭啊...你能哭出來，奶奶就放心了...正月十五是你十八歲生日，奶奶早就打算好了，讓你這個生日過得像模像樣?！?/p>

十八年前正月十五早晨，太陽升起后隨之飄起晶瑩的雪花。守在待產(chǎn)兒媳身邊的婆婆自言自語，“晴天下雪是吉兆啊。”苗谷根接過話頭兒：“但愿如此?！笔掠袦惽?，墻上的石英鐘報時九點正，折騰一夜的產(chǎn)婦終于生下女嬰，嬰兒的哭聲格外響亮。正式成為奶奶，苗谷根老媽歡喜的不得了，抱起孫女滿地轉悠，“你哭吧，哭吧，能哭說明壯實好養(yǎng)活，哭聲越大奶奶越高興。要是打蔫兒不會哭才讓人擔心呢。”

女兒降生在晴天下雪之時，苗谷根給起名“晴雪”。落戶口時，正處熱戀中的女戶籍警錯把“晴”字寫作“情”。將錯就錯，奶奶也認為錯得好，“這一個情字比啥都可貴。親情友情，人間真情?！?/p>

民兵們已給坡下凍得瑟瑟發(fā)抖的人披上帶來的棉大衣和風雪服，女村醫(yī)和助手為他們重新包扎傷口，視傷情注射急救藥物。還有熱乎氣的餃子已經(jīng)送到每位嘴邊。暖身暖胃又暖心的超常體驗，使他們熱淚盈眶。雖遭遇車禍，卻沒耽誤吃上除夕夜的餃子。

民兵們把傷員小心抬放到簡易軍用擔架上，卻發(fā)愁怎樣吊上去，既怕?lián)鼙簧狡伦钄R或磨斷繩索，更怕傷員中途掉落。唯一安全的辦法是，抬起擔架延坡底朝城里方向步行約三公里，在那里可以上公路，坡上的汽車開到那里接應?？墒?，那要耽誤很長時間。

坡上坡下大聲喊話聯(lián)絡，都琢磨不出更好的辦法。

人們緊鎖愁眉，決定先等等城里的救援隊，十多分鐘再不來，也只好按想到的安全辦法去做。隔著風雪，一雙雙渴盼的眼睛望著同一個方向。

遠遠傳來警笛聲，公安和應急部門調(diào)派的警車，消防車，救護車，吊車，風馳電掣呼嘯而至。

坡下也聽到了動靜。坡上坡下激動的人群含淚用力鼓掌，大聲驚呼：“啊，想不到這么快，太快了！神兵天降，神兵啊，救星啊?！?/p>

一輛救護車先把情雪送去城里醫(yī)院，奶奶隨車陪伴。情雪媽留下參與救護，也等著苗谷根上來。

身手不凡的救護警員同樣使用滑索，熟練地快速滑下坡底，與民兵們匯合。他們的救護辦法更專業(yè)，工具更先進。吊車伸出長長的吊臂，解決了先前所有擔心的問題。

第一位無驚無險升上來的是那位孕婦。尤惠鳳和情雪媽急用另一條棉被護住她。

警民攜手，只用十多分鐘，包括苗谷根在內(nèi)的二十人，全部升到公路上，抬進多輛救護車里。

風雪不甘等閑視之，幫忙打掃完事故現(xiàn)場，不再肆虐。苗谷根開的面包車由村里的車拖走，喧囂一時的盤山路歸于寂靜。

古鐘村一行人回到村里已過午夜，央視春晚已經(jīng)結束，迎財神的最佳時辰也已過去，鞭炮聲不再響起，家里人已經(jīng)入睡。

民兵連長盛勇在回家路上發(fā)一條微信給參戰(zhàn)民兵：別打擾家人。帶上酒菜到村民議事大廳集合。

村民議事大廳兼具村史展覽館、書刊閱覽室、健身房等多項功能。作為扶貧先扶志的硬件設施，是駐村工作隊入駐第二年根據(jù)村民需求，多方籌資建起來的。有了這座簡易大廳，以往沉寂的山村變得生機勃勃。勞累一天的人們不再窩在家里飲酒打牌，大廳里各種設施和活動，總有一樣適合自己。駐村工作隊也參與其中。

盛勇的微信發(fā)出十多分鐘后，議事大廳幾張乒乓球臺上便擺滿各色酒菜。魏書記用駐村工作隊的大電飯鍋煮的餃子一盤一盤端上桌。剛進臘月門兒，就有村民給工作隊送凍餃子。

魏書記感謝大家來陪他一起過年，請眾人落座。他的祝酒辭是四句打油詩：“小康帶來好生活，愛心獻給除夕夜，感謝各位重大義，慶功美酒盡情喝！”

民兵們感謝魏書記逢年過節(jié)不回城，為全村脫貧致富操心盡力，紛紛給他敬酒。他還是用四句打油詩回應：“要說感謝別謝我，大家辛苦比我多。黨的領導最英明，共同舉杯敬祖國！”

大廳里歡聲笑語，青年人拉開一醉方休的架勢。喝著嘮著，話題轉向苗谷根和他的女兒小情雪，如惦記親人般牽掛。

市里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上，一輛沒拉警笛只閃藍光的救護車疾駛而去。不拉警笛，是不想驚擾全城除夕夜的祥和。

救護車里，靜臥的情雪依然昏迷不醒，她肺部感染特別嚴重，凍僵的四肢有截肢危險。垂淚的奶奶一直握著孫女的手，輕聲呼喚著。腰椎斷裂十指破潰劇痛不止的苗谷根，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守在身邊的妻子問他是不是很痛，他只是搖搖頭。

市醫(yī)院初步診斷后，市領導含淚決定，緊急送往省里大醫(yī)院，不惜一切代價救治英雄父女。

省人民醫(yī)院當夜對苗谷根和情雪的診斷與先前大體相同，情雪傷情接近危重，被送進重癥監(jiān)護室。

第四天，也就是二月四日正月初四，奇跡發(fā)生在情雪身上。

當晚，北京冬奧會開幕。各間病房響起的國歌聲在走廊形成音頻共振，那是國旗升起的莊嚴時刻。按說，重癥監(jiān)護室隔音，可是，一直昏迷的情雪竟突然醒過來了。護士驚喜中問她聽到了什么聲音嗎？她輕輕“嗯”了一聲。護士再問，是聽到了國歌嗎？這次，情雪確認地點點頭。

護士趕緊跑出去報告好消息。值班醫(yī)生不禁感慨：真是奇跡，國歌也能治愈。也得說這女孩生命力超強，年輕真好。

情雪的肺部感染得到有效控制，四肢血流已經(jīng)暢通，第二天被轉到普通病房。她可以隔著病房和爸爸手機視頻，讓奶奶給她講夜歌峰的故事。

苗谷根腰椎斷裂的癥狀明顯改善，再無截癱之虞，破潰的十指也基本消腫。

這樣的結果令人喜出望外，也使一家人更為牽掛留在市醫(yī)院治療的中巴車受傷乘客。

那位孕婦剖腹產(chǎn)術后母子平安，從此，某年除夕夜通往古鐘村盤山路段的車禍幸存人員名單中，多了一個小不點的名字。其他傷勢較輕的人，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出院。

正月十四，情雪一家人回到古鐘村。村里人當成大喜事奔走相告，都說老天有眼，好人有好報。

正月十五，剛吃過早飯，魏書記就和村干部來到苗谷根家拜訪，“一來是看望慰問你們?nèi)?，這二來呢，已經(jīng)準備好了，今天在議事大廳為過十八歲生日的小情雪舉辦成人禮儀式。”

“魏書記，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情雪欣喜中不免疑惑。

“我聽奶奶親口說的呀。”尤惠鳳和奶奶親近著，“奶奶，除夕夜里你在車上說的，不會忘吧？反正我是記得清清楚楚?！?/p>

“那就這樣，我們先回去。你們穿戴好，一會兒有車來接。九點整儀式準時開始。青年人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這可是***說的。”魏書記樂呵呵率眾人告辭。

“你看，你看，連鐘點兒人家還都記著呢?！蹦棠滔灿叽偌胰丝禳c兒收拾，別讓大伙兒等著。

一家人剛走出院子，兩輛裝飾得比迎親彩車還漂亮的小轎車開著音響緩緩停下來。尤惠鳳跳下車，把一家人請上車。

“這，這，怎么有點兒像接親??？哈哈哈?！鼻檠屓炭〔唤?/p>

“就是接親啊。你們一家人是全村的親人，咱全村人都是一家人啊。姨呀，你說能不親嗎?！庇然蔌P的話，令所有人都開心不已。

一群歡蹦亂跳的孩子身著五顏六色節(jié)日盛裝，迎候在大廳門前。

議事大廳里，全體起立，熱烈鼓掌。這久違的隆重場面，只是慶賀全村脫貧那天有過一次。

在古鐘村，大型活動儀式主持非尤惠鳳莫屬。她亮開嗓門剛宣布“古鐘村祝福英雄少女苗情雪成年典禮儀式”開始，大廳外面就響起鑼鼓嗩吶和鞭炮聲。尤惠鳳只好停下，讓人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原來，是除夕夜獲救的中巴車全體乘客，一個不少組團專程來到古鐘村答謝。錦旗上十四個金色大字十分耀眼：古鐘村古道熱腸，除夕夜除險救傷。村民門主動把遠道貴客請到會場最前排。

典禮儀式繼續(xù)進行。到切蛋糕環(huán)節(jié)，尤惠鳳請情雪奶奶在巧手村民連夜做成的磨盤般大蛋糕上開切第一刀。

音箱里《祝你生日快樂》前奏曲悠然響起，情雪從尤惠鳳手中接過話筒：“主持人說今天的主角是我，那我就以主角的名義提議，我們一起歌唱高舉革命大旗吧，這首歌大家一定都喜歡，我手機里就有。大家一起跟著唱好嗎？”

全場歡呼雀躍?！昂茫冒?！”“好熟悉的歌啊?！?/p>

情雪早有準備，把手機對準話筒。頓時，《高舉革命大旗》歌聲響徹山村，飄然回蕩，氣勢排山倒海，激情波飛浪涌。

過來人熟悉的旋律，年輕人奮發(fā)的動力。歌聲唱回了奶奶的青春記憶，唱出了苗谷根夫婦的淚水，唱紅了情雪秀美滾燙的臉龐。唱得人們熱血沸騰，陽光滿懷，組團送錦旗的人也加入其中。

英雄父女受到各級組織表彰獎勵。苗谷根打工的環(huán)衛(wèi)處錄用他為終身合同制員工，提拔當機械隊長。情雪被團市委評為優(yōu)秀共青團員。

市里授予古鐘村“見義勇為模范村”榮譽稱號。省里發(fā)給的獎牌是：見義勇為先進集體，獎品是農(nóng)用三機：大田旋耕機，小麥播種機，玉米收割機。全村男女老少在議事大廳里觀看了隨機視頻，贊嘆歡呼連連。三臺農(nóng)機都融入了國內(nèi)最新技術，工作效率極高。

備耕在即，前兩套農(nóng)機具正好派上用場?？墒侨绾喂椒峙涫褂?，成了大家糾結的難題，總不能拆成一堆零件分給各家各戶吧？

魏書記微笑不語，目光一直盯著省里發(fā)的獎牌。有人問他怎么還是看不夠？他說看不夠的只有兩個字。

“哪兩個字？”

“集體。咱們仔細琢磨琢磨，省里為啥獎勵給我們適合在連片土地上使用的大型農(nóng)機呢？”

村民們恍然大悟：“就是就是，眾人拾柴火焰高，絕對真理。”

魏群生帶領的駐村工作隊在古鐘村完成既定扶貧任務后，按市里統(tǒng)一部署可以撤離。駐村兩年多，他越來越深切感受到村民們重走集體道路的強烈愿望。承包單干，各家勞力工具參差不齊，老弱病殘力不從心，共同致富無從談起，鄉(xiāng)村振興基礎不牢。他申請繼續(xù)留村，隊員沒有一個愿意走。他們的小目標只有一個：引導村民創(chuàng)造機會，實現(xiàn)他們久有的愿望。這個機會終于來了。

古鐘村重走合作化集體道路的新聞上了省報電視，沖上網(wǎng)絡熱搜。一時間，“古鐘村”成了高頻詞。

古鐘村除夕夜仗義救人的事跡在網(wǎng)上流傳，網(wǎng)友們紛紛贊譽：古鐘村當評“中國好人第一村?！庇腥税l(fā)起投票，短短幾天，票數(shù)飆升十萬加。

各地訪客游人紛至沓來，在古鐘樹下做直播的一波接一波。鐘樹一體的奇觀令游客大開眼界。原本名不見經(jīng)傳的偏遠山村，成了網(wǎng)紅打卡地，熱得發(fā)燙。

駐村工作隊鼓勵村民們順勢而為，待春播結束，便著手開發(fā)古鐘村風情游。

情雪把各地網(wǎng)友捐贈的超六位數(shù)慰問金連同她和爸爸的獎金，交給新成立的村合作社作為旅游發(fā)展基金。她在忙于升學備考之余，把奶奶講的夜歌峰故事編寫成夜歌峰史話發(fā)到網(wǎng)上，助推旅游賣點，還和尤惠鳳一起，為古鐘村風情游撰寫了導游詞。

鄉(xiāng)村公路的路燈被明媚春光點亮，盤山道護欄和一應設施全部到位，即便惡劣天氣，外來車輛也不必擔心發(fā)生墜坡事故。

靠山一側豎起了高高的網(wǎng)墻，兩端延展到幾乎把大半個夜歌峰圍起來。擋住了野生動物上路，也防止游人誤入。

苗谷根辭去城里工作，回村被公推為農(nóng)機隊長兼旅游車隊長?！吧辽?，安全第一”成了他的口頭禪。

人間事總是有失有得。除夕夜，古鐘村參加救援的人錯過了央視春晚，錯過了和孩子一起放鞭炮的歡樂，錯過了本村迎財神習俗的最佳時辰，錯過了與家人大年夜的團圓飯。

錯過的還會有，獲得的更豐厚，由此帶來全村人的大喜過望。

大田旋耕機和小麥播種機安裝調(diào)試成功的那個夜晚，古鐘村人在議事大廳集體補上了除夕夜錯過的所有幸福與歡樂。高舉革命大旗和社會主義好的嘹亮歌聲點亮滿天繁星，喚出皓月當空。

熱騰騰白生生的餃子出鍋那一刻，笑聲和掌聲相伴，鞭炮與鑼鼓齊鳴。第一次破例敲響的古鐘聲，撼天動地，振聾發(fā)聵，在廣闊田野和巍巍群山間久久廻蕩，傳遞升騰著芳馥的春天味道。

聞訊趕來采訪的媒體人，在報道中寫下這樣一句話：好人有好報，是天道定律，自然法則。

 （全文完。字數(shù)：1.5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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