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州刺史府中，童博一身軍裝端坐在大堂之上，面容冷肅，兩邊分別是玳州刺史殷大人和童博的兩名副將，往下是玳州的一些官員。

堂下押著的，是奪回玳州城一戰(zhàn)中俘虜?shù)臄撤郊?xì)作，他打扮成漢人模樣混跡在驃騎軍中，刺殺童博未遂，反被一刀斬落留了活口。

冷元坐在左下手，目光如毒蛇一般在那俘虜身上打量，受了那么多道刑訊，竟抵死不交代任何，冷元有些佩服他的硬骨頭，冷笑道， “烏蒙人倒是有些骨氣的。將軍，既然這是派來刺殺您的死士，審也審不出什么，不如將他一刀斬了了事?！?/p>

楊勇把拳頭捏得嘎嘣作響， 嘴里罵罵咧咧， “格老子的，讓我來斬了這雜碎！這幫天殺的烏蒙人，竟屠了玳州城五千老百姓，我們沒日沒夜行軍趕路，兵馬疲敝，與他們血戰(zhàn)三天才好容易奪回玳州城，損失了我們多少將士和百姓，還跟他們客氣什么！”

說吧，就要起身動手，童博揚(yáng)手叫住了他， “楊副將稍安勿躁，當(dāng)務(wù)之急，是同殷大人一起，清點(diǎn)城中傷亡人數(shù)，安撫百姓，設(shè)災(zāi)民臨時安置點(diǎn)，救援受傷士兵和老百姓，這死士先關(guān)進(jìn)黑牢里吧。”

那楊勇是個熱血好戰(zhàn)的，最是沖動，被童博安撫了一番，這才重新坐回去，命人將死士拖回黑牢關(guān)押。

那殷刺史見狀，忙起身千恩萬謝地拜道，“感謝童將軍，若非您率軍馳援我玳州，恐怕二十萬子民皆已被屠殺干凈，那幫烏蒙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如今百姓皆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民，天氣寒冷，又沒有吃屎，可如何是好…… ”

昨日是除夕，可也是玳州一戰(zhàn)的最后一天，夜里他們收回玳州城，將烏蒙人逼退至靈關(guān)鎮(zhèn)駐扎，童博一夜未睡，帶領(lǐng)將士們在城中各處安置百姓將士，分發(fā)物質(zhì)糧草。

當(dāng)下已經(jīng)是新一年的大年初一的清晨，可玳州城的戰(zhàn)后重建和流民安置工作還任重道遠(yuǎn)。

童博按了按太陽穴，起身道， “先將我軍從長安城帶來的糧食和棉衣下發(fā)給城中百姓們，冷元你帶領(lǐng)將士們?nèi)マk?！?/p>

冷元聞言大吃一驚，急急地勸道， “將軍不可！將軍三思??！軍中糧草本就是朝中按份例發(fā)放的，給了百姓們，我們糧草不夠，戰(zhàn)事吃緊，萬一……”

童博抖了抖身上的披風(fēng)，冷聲打斷他的話， “冷將軍，別忘了我們出征烏蒙是為了什么？若百姓們餓死凍死，我們所做的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一番說辭將冷元逼得無話可說，他久久呆愣在原地，最后在楊勇的眼神示意下，默默領(lǐng)命出去。

玳州城一役大獲全勝，童博奪回了失守的城池，守住了二十萬城中百姓，可城中遭烏蒙人劫掠一空，只留下十幾萬百姓和一座空城給童博。

他一想到軍中糧草也是杯水車薪，便不由的一陣膽寒，便立馬取來紙筆上書奏明圣上，希望朝中撥錢糧棉衣以支援玳州，救濟(jì)城中十幾萬老百姓。

快速寫完奏折，童博交給楊勇，吩咐道，“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務(wù)必最快速度送回長安城，我們急需要物質(zhì)。”

楊勇領(lǐng)命立馬去辦，殷大人見大堂之上只剩下他和童博，揮退一干人等，用袖口抹著淚道， “將軍，老朽有一事稟報(bào)。 ”

說罷，堪堪在童博面前跪了下來，“我府庫中糧食衣物還有不少，如今都愿拿出來救濟(jì)老百姓?！?/p>

說罷，把頭深深地低下去，等待童博問詢。

童博并無絲毫意外之色，十年清知府，萬擔(dān)雪花銀，玳州遠(yuǎn)在西北苦寒邊境，與烏蒙接壤，天高皇帝遠(yuǎn)，再清正廉潔的官員，多多少少都會坐擁一方，中飽私囊一番。

童博從鼻子里冷哼出一聲來，背著手不看殷刺史，道， “殷大人此時能慷慨施舍百姓，愿意大開府庫，本將軍替這城中百姓謝謝你，等凱旋回朝，這事還是要如實(shí)稟明圣上，再做定奪?；蚩商嬉蟠笕饲笠粋€從輕發(fā)落。 ”

說罷，那殷大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謝了，從地上爬起來，滿臉堆笑道， “將軍，今日是大年初一，您已經(jīng)一日一夜水米未盡了，老朽派廚下去給您做一道熱湯熱到飯來，您用罷飯休息一會兒？”

一副殷切討好的模樣，童博看他一眼，道， “殷大人，與其在我面前百般討好，不如盡快下去安排開府庫救濟(jì)百姓?！?/p>

那殷大人碰了一鼻子灰，收斂了笑，忙不迭地滾下去張羅開府庫賑濟(jì)之事不提。

只說童博終于喘了口氣回到休息的房中坐著，想到今日大年初一，明日初二，新婚夫婦第一年是要回老丈人府中認(rèn)親的，而他卻在遙遙千里之外的玳州，就連他和豆豆的第一個新年，也沒法團(tuán)聚在一起。

童博心緒輾轉(zhuǎn)，嘆了口氣，默默從懷里掏出一個荷包來，面上歪歪扭扭繡著一只鴕鳥，童博定睛看了片刻，不由的想起那個鴕鳥一樣害羞了就會一頭扎進(jìn)他懷里的女子來。

她是那樣的明媚又嬌俏，動人又可愛。

荷包里是不久前收到的來自長安的家信，信是童戰(zhàn)寫的，信中說了嫂嫂已經(jīng)有兩月身孕，如今算著天數(shù)，豆豆腹中孩兒也該有三個月了。

童博一時覺著新潮澎湃，又激動又緊張，初為人父卻無法陪伴她們母子身側(cè)，又擔(dān)心府中下人照顧不好豆豆，又因?yàn)槎嗵煳匆姷剿咽撬寄畛杉?，加之?zhàn)事吃緊，連抽空想她的時間都沒有，童博一時又心生慚愧，不由得提筆寫下一封書信。

*

初一一大早，天下著雪，腳踩在地上發(fā)出輕微的嘎吱聲。

小光在身前替尹天雪打著傘，柳大娘和張媽媽在前面引路，一行人很快來到秦功的住處。

院門推開，柳大娘一使眼色，兩個小廝三兩步上前開了門鎖，見那秦功躺在塌上哎呦哎呦呻吟，尹天雪被請進(jìn)屋內(nèi)坐下，立刻有兩個丫鬟上前替她拿來腳爐手爐。

秦功宿醉醒來，頭暈?zāi)X脹，身上又被打了一頓，一動不能動，見嘩啦啦涌了一屋子人，知是來問罪的，便忙別過頭閉著眼裝睡。

張媽媽早看穿了他，上前一把揭了秦功被子，“秦先生，這大年初一的，時辰也不早了，怎么睡得著??？”

那秦功嚇了一跳，面上惱怒，掙扎著從榻上爬起身子， “這就是你們國公府的待客之道？別忘了我當(dāng)初可是國公爺請進(jìn)府里做幕僚的，你們一群人審犯人一樣，什么意思？”

柳大娘一聽，氣得柳眉倒豎，罵道， “好你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我倒要問問你，昨兒除夕夜，各處院里熱鬧飲酒，您喝醉了酒闖進(jìn)大公子的水月閣做甚？”

秦功揉揉發(fā)脹發(fā)疼的太陽穴，皺著眉道， “柳大娘，您也說了，我是喝醉了酒，我都醉的不省人事了，哪里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啊？”

這話說的，分明是想賴賬，可柳大娘到底沒抓住什么把柄，氣也沒用，便俯身求助尹天雪， “二夫人，如今您是這府中執(zhí)掌大權(quán)的，您看怎么處置？”

那秦功一聽這話反倒不害怕了，笑道， “這話說的好笑，我秦某在國公府中一沒偷二沒搶，不過是喝醉了酒跑錯了院子，又沒欺男霸女，何以就要處置我？”

說著，囂張地理了理衣領(lǐng)子，目光看向端坐在對面的尹天雪，見她長得貌美溫柔，體態(tài)翩躚，比大夫人更甚，不覺起了調(diào)笑的心思， “二夫人想要如何處置我??？閣下悉聽尊便?！?/p>

那輕浮的說話語氣和冒犯的眼神打量令尹天雪渾身不適，她朝后伸了伸手，小蓮立馬奉上一本厚厚的賬冊，尹天雪將賬本摔在了秦功面前的地上，聲音不怒自威， “敬您一句秦先生，是因?yàn)槟菄珷斦埖哪涣牛蠊右矊δ阈湃斡屑?，不惜將府中各處田莊賬目交由你來管，且不說你昨夜醉酒闖入大夫人園中是何居心，就看你地上這本賬冊，秦先生先說說認(rèn)不認(rèn)識？”

那秦功不看便罷，一時低頭看了，見竟然是他親手做下的暗賬，這上面隱藏了一部分莊頭上交的賬，而上交給國公府的都是他做了手腳的，但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還有……

“這……這賬冊哪里來的？”秦功悚然大驚，嚇到差點(diǎn)從榻上摔了下來，顫顫巍巍就要去撿起，尹天雪卻忽然起身來，一腳踩在那本賬冊之上，垂眸道， “秦先生，這本暗賬，看來你認(rèn)識?。俊?/p>

“不不，我不認(rèn)識！”秦功慌了神，忙矢口否認(rèn)。

“可是我對比了你上交的賬冊上的字跡和計(jì)算時的小習(xí)慣，和這本上面的，別無二致啊?！?/p>

尹天雪輕輕笑著，命人左右按押住秦功， “我聽說，你還有個弟弟在莊子上負(fù)責(zé)，你猜這賬冊從哪里來的？”

尹天雪心中冷笑，年前她查賬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之處，但始終找不到問題所在，于是她和童戰(zhàn)不惜親自去鄉(xiāng)下莊子里查探了一番，沒想到就揪住了秦功那個好賭的弟弟，還找到了這本暗賬，人贓并獲。

“你！不可能！弟弟不會出賣我！一定是你們，故意造了本假冊子，想要陷害我！我要告官！”那秦功顧不得掙扎，死命嘶吼著，拒不承認(rèn)還要反咬一口。

尹天雪笑著拍拍手，回身重新坐下， “秦先生，你私造假賬，暗通款曲，隱瞞田莊戶頭的收成，到底吞了國公府多少銀兩？你不從實(shí)招來，還妄圖反告我們，若真把你送了官，我看可就不像現(xiàn)在這樣處置了。”

那秦功也是個識時務(wù)的，一聽真要送官，哪里還有氣勢，只嚇得一身冷汗，跪在地上求道， “祖宗奶奶，求祖宗奶奶饒我一命，都是我那不爭氣又好賭的弟弟，若不是他欠了一屁股債，家中又有臥床不起的老父老母，在下也不會出此下策，實(shí)在是無路可走了……還望夫人饒了我。 ”

太夫人聽聞此事非常生氣，也不顧童鎮(zhèn)的人情見面了，一致認(rèn)為要立刻將秦功送官，讓尹天雪盡快處置，尹天雪道， “秦先生，此事可大可小，念在你纏綿病榻的父母面上，今日不將你送官，但你私吞國公府的賬目還是盡快吐出來，你弟弟已經(jīng)被我們趕出了莊子，你交了賬目，趁早離開這里?！?/p>

那秦功一聽之下面上一喜，忙磕頭就拜， “謝謝活菩薩，謝謝活菩薩！菩薩慈悲心善，定有福報(bào)！”

尹天雪懶得聽他奉承，微微一抬手， “搜院?！?/p>

說罷，起身來往外走，一眾婆子下人們一窩蜂一樣開始搜查秦功住處，翻了個底朝天，才從院子里的地窖里挖出了兩個壇子來，打開來一查，白大米下面竟是藏著厚厚兩沓銀票，張媽媽數(shù)了數(shù)，竟有四千多兩，眾人嚇得面面相覷，忙回稟尹天雪，尹天雪回身繼續(xù)追問， “秦先生倒是聰明，將私吞的部分都兌成銀票，想神不知鬼不覺？”

那秦功面上陣紅陣白，只無話可說，便道， “夫人開恩，秦某再不敢了?！?/p>

“沒有下次了，雖不將你送官，但也不會輕易饒了你。來人。 ”

立馬就有兩個壯漢上前，尹天雪吩咐道， “拉出去杖刑四十下，趕出國公府?！?/p>

“是！”左右?guī)讉€下人們立刻將秦功抬了出去，登時便能聽見外面殺豬一樣的嚎叫聲。

張媽媽道， “聽說昨夜柳大娘就帶人揍了他一頓，我看那人今天怕挨不住四十下板子?！?/p>

尹天雪道， “國有國法 ，家有家規(guī)，他犯下如此大錯，欺上瞞下，私吞國公府財(cái)產(chǎn)，若連這四十下板子也挨不過去，那便是命該如此。小蓮，你去看著點(diǎn)兒，打完了板子將他送的遠(yuǎn)遠(yuǎn)的?！?/p>

“是！”小蓮領(lǐng)命去了，張媽媽等人也都隨著尹天雪回福安堂回話不提。

卻說那秦功被打了個半死扔出了國公府外，被送到了城外十幾里的河邊上，扔在河灘之上，死魚一樣癱在那里，小蓮想起自己的母親也在鄉(xiāng)下養(yǎng)病，一時同情，給秦功身旁扔了幾兩碎銀，轉(zhuǎn)身離開回去復(f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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