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花澹清沒料想到鹿蜀會是這種反應。
也許會為自己意外逝去的友人掉兩滴眼淚,也許會因自己被欺騙而感到埋怨,左右不會是如此的失而復得后的大悲大喜相交加。
這樣的情況讓花澹清有些猝不及防,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對待肩窩處感到的一點濕潤。
于是花澹清選擇了沉默。比起他主動去安慰鹿蜀,倒不如等鹿蜀自己發(fā)泄好了,如此才能給兩人充足的反應時間和收整情緒的空檔。
事實證明,他的做法很正確。
鹿蜀埋在花澹清的肩窩處嗚嗚咽咽了一會兒后,就驟然摁著他的肩膀,將花澹清一把推開。他的眼眶還有些許發(fā)紅,但面上卻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痕跡。
鹿蜀大概也有些尷尬,但這些情緒在他身上向來停留不了多久。很快,他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只是看著花澹清的眼神仍然有幾分急切:“你還好嗎?”
花澹清囁喏了幾下,突然擺不出往日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他只是微微低下頭,然后抬起來直視著鹿蜀:“都好。一切都還好?!?/p>
仿佛這樣輕描淡寫的一段對話,就掩蓋了鹿蜀那無數(shù)個煎熬的日子,也掩蓋了花澹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六月苦熬。
他們在這一刻,將盡數(shù)想說的話咽下,而這也是鹿蜀最接近真相的一刻——花澹清的心從來沒有這般動搖過。
哪怕是面對季元啟的小發(fā)雷霆,他也沒有將這半年全盤托出的打算。反而是鹿蜀的眼淚讓他久違的感到動搖,倘若今天,鹿蜀忍不住追問他如何從墜崖中生還,花澹清或許會親口告訴他。
然而,鹿蜀仔細又仔細地看著花澹清脖頸上的傷口和他的白發(fā),無論他的內(nèi)心有多么想詢問花澹清,他終究是忍住了。
不要輕易揭開別人的傷疤。鹿蜀一直這么告誡自己,倘若揭開了,自己卻沒有能力治愈他,只會讓那個人更加痛苦而已。
于是,鹿蜀只是伸手又握住花澹清,捏了捏他的手指,很快就松開了:“說起來,我一直等你到蜀中呢,沒想到你今日就來了,可我什么也沒準備……”
鹿蜀一邊說著,一邊有些懊喪地皺起眉毛:“都怪弋蘭天!他都不告訴我……”
花澹清被他這幅樣子逗得一笑,連心頭那寸因鹿蜀而起的動搖也不經(jīng)意的消散干凈。
他牽著鹿蜀的手,帶著他朝驛館里走:“弋老大就是這般性子,你待會找他打一架,教訓教訓他?!?/p>
鹿蜀撇了撇嘴:“那你還是再等我練一練吧,知音!我不想被摔在地上吃泥巴?!?/p>
花澹清笑得彎了眼睛。
此刻,被議論的弋蘭天正坐在驛館內(nèi)的一張飯桌上,手里捏著根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面前的酒碗。
他原本是看著窗外,大概是被門口的動靜吸引,又轉過頭來,正對上笑彎眉眼的花澹清。
花澹清含笑望他,眼里帶了點揶揄的味道。
弋蘭天敲碗的動作一頓。
這么快把小鹿哄好了?雖然弋蘭天也知道鹿蜀是個不記隔夜仇的,可這好的也太快了吧!完全超出他的預期!他原本還打算嘲笑一番花澹清,看看他怎么把小鹿弄哭的。
結果轉眼就勾肩搭背的笑上了?
弋蘭天覺得他還是跟不上年輕人的潮流。
花澹清不管他是不是跟得上,只招呼驛卒替他們上些家常菜和一壺酒,接著就把鹿蜀拉到座位上坐好,自己則笑盈盈地看著身前那位紅發(fā)人。
弋蘭天被他看得有點發(fā)毛,但面色不改,故作爽朗大方的伸手拍了拍花澹清的肩膀:“師弟啊,這么久不見你,還是這樣的豐神俊朗啊。”
花澹清一臉平淡的聽著弋蘭天睜眼說瞎話,隨后一挑眉毛:“因為師弟我,日日夜夜記掛著師兄你啊?!?/p>
話音剛落,旁邊就傳來了杯盞碎裂的聲響。花澹清轉頭看去,只見鹿蜀一臉訝異地看著布著細微裂痕的茶杯:“我……我沒想到它質(zhì)量這么差啊,知音,怎么辦?”
花澹清剛想說話,又聽見上方傳來更響的咔嚓聲,像是磚瓦被人踩裂。
他嘴角一抽,知道是星河,但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于是,這回笑的人變成了弋蘭天。
弋蘭天幾乎是掩著唇角的狂笑,還給自己倒了杯酒:“花師弟——!看我作何?喝啊?!?/p>
花澹清吸了一口氣,面色沉穩(wěn)地替兩人布菜:“都吃,都吃。吃完再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