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時的小打小鬧只能說是別樣“寒暄”,等飯菜下肚,小酌兩杯,花澹清三言兩語給鹿蜀解釋了自己來蜀中的目的,他們?nèi)瞬砰_始正兒八經(jīng)的探討商量起來。
花澹清學(xué)著弋蘭天那樣拿了一根筷子,蘸起茶水,在桌面上無意義地寫來畫去。
“我擇日就要北上寒江,弋老大拿得出多少人跟我一起?”
弋蘭天想了想現(xiàn)在窮奇會的規(guī)模,有些牙疼:“頂多給你一千。蜀中不可能盡數(shù)搬空,全跟著你走了。”
“一千也足夠誠心了。眼下這仗打得不消停,參軍的要么被迫,要么謀個生口,左右多少人都不磕磣。你給我一千,已經(jīng)是優(yōu)待了。”
花澹清嘴皮子上下一碰,明里暗里都給足了弋蘭天面子。
弋蘭天張了張口,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給的太多,讓這小子打蛇隨棍上了?
不等他說話,鹿蜀就搶先開口道:“知音!我和你一塊去,好不好呀?”
鹿蜀明明是和楚禺一個老家地界的人,可興許是他被外邦奇怪語言影響許久,說話總喜歡帶著微微上翹的尾音。讓人聽起來就覺得他這小伙子俏皮陽光得很,尤其討人喜歡。
而花澹清,當(dāng)然也很喜歡。
他捏著筷子在桌上隨便勾了幾筆,隱約是頭小鹿的雛形。
“有你陪我,我自然是放心的。況且,總不能要了弋老大的人,還要把弋老大拉走替我打白工吧?”
弋蘭天朝后一靠,原本緊繃的上衣就此更加流暢的顯現(xiàn)了他飽滿的肌肉,有些抓人眼睛。他笑得時候仍然帶著匪氣,讓人覺得不太正經(jīng)。
“難道我現(xiàn)在沒替花老大打白工?”
花澹清手上玩筷子的動作一頓,接著朝弋蘭天眨了眨眼:“不可相提并論?!?/p>
隨后,他終于放過了那支被他敲來挪去的竹筷,掏出一個錦囊遞給弋蘭天:“里頭裝的是聞雨閣的地契和一些銀票,我想用它,來向弋老大買些東西?!?/p>
弋蘭天盯著那小小錦囊,隨后仍是笑著的伸手接過,卻不打開。只見他把玩著那小小精致的布袋,視線卻黏在花澹清身上,像是要把他瞧個清楚。
“你還想要什么?”
花澹清稍微端正了坐姿,接著好像眼睛抽瘋一樣,又朝弋蘭天“故作純真”的眨了眨眼:“火藥?!?/p>
他伸出手指,朝弋蘭天比著:“這個數(shù)。剩下不夠的,日后你到宣京,找云心先生討。”
弋蘭天看著花澹清和眼皮被蚊子咬了一樣抽搐,有些無語的伸手,一把就罩住了花澹清的臉蛋,接著朝上狠狠揉了揉花澹清的頭發(fā)。
“別給我來這一套,大尾巴狼裝什么綿羊呢?你也就不和凌云心客氣,事事都同他討要,尋思著自己欠債太多不壓身是吧?”
花澹清被他揉得東倒西歪,又在鹿蜀擔(dān)憂的注視下噗嗤輕笑。
“是啊,我只對我那恩師,半分客氣也不講。”
這是真話。
花澹清對待旁人,無一例外都要一筆一筆賬算清楚,算得兩相互不虧欠才滿意。如此一來,他與他交往的人之間,雖不會出現(xiàn)過大的矛盾和沖突,但也無法再親近一步。
萬事和關(guān)系都要用獲益與否來衡量,就注定著彼此之間有道跨不過去的坎。
總有一方要虧欠,虧欠了才會想念,進而走到“我們之間何談虧欠與否”的地步。
花澹清好似和所有人都在一塊兒,同他們嬉笑打鬧、掏心窩子似的替他們籌謀規(guī)劃,可是,等你一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將所有的賬都算好,還捧到你面前來,問你滿不滿意這“公平”。
因此,倘若要找一個花澹清能好不愧疚地去索取的人,只有凌晏如。
你若要將這件事擺在花澹清的面上,挑開了去講,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凌晏如沒有利用過花澹清嗎?利用過。他們曾經(jīng)一度到了極其緊張的師徒陌路關(guān)系,但最終又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那樣,凌晏如要,花澹清就給,反過來也同樣。有時候,花澹清的索取甚至比凌晏如過分許多。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也只有彼此的親近之人才看得出端倪。弋蘭天自知看到的不過是浮光掠影,水中鏡花的虛像,可他還是忍不住朝花澹清提出了這一點。
眼下,花澹清不像以往那樣推拒隱藏,反而如此大方的承認了“他對凌晏如從不客套”。反而讓弋蘭天在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又覺得心口微微窒悶。
花澹清從來都不是年輕時的“彧熏風(fēng)”。
他的一舉一動,所思所想,哪怕他本人承認與否,都和凌晏如脫不了干系。
弋蘭天搖了搖頭,仿佛以此就能徹底拋開腦子里亂哄哄的想法。
他給其他二人重新倒了酒,自己則直接拎起壇子,就著壇口猛地吞咽下幾口,絲毫不顧衣襟處被沾濕的絨毛。
等他喝盡興,將酒壇猛地砸到桌子上時,鹿蜀被他嚇了一跳,花澹清卻端著酒碗,微笑著淺啜一口。
弋蘭天笑得彎了眸,那樣的灑脫大方和豪邁爽朗,讓人不得不注目于他的笑容。
他伸出雙手,一左一右呼嚕著身前兩個小子的腦袋:“等我把一切都打點好之前,你們倆混小子可不許偷懶,好好練功。我還等著你們回來吃酒呢?!?/p>
鹿蜀滋兒哇地大喊,掙扎著要推開弋蘭天的手:“不要再弄亂我的頭發(fā)啦!”
花澹清被這場景逗樂了,也不知逃開,在弋蘭天的魔爪之下看鹿蜀蹦跶。
屋外風(fēng)起,竹林颯颯輕響。星河立于屋檐的最高處,像一只鳥兒般輕盈。
他看著遠處寒江的方向,兜帽被吹得幾乎脫落。
就在那帽檐完全朝下掉的時候,他伸手將帽子拉回,遮掩住了所有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