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年羈予接到電話，來我宿舍把唐曉翼帶走。
他扶著昏迷狀態(tài)的大美人，看了我良久，問我一句：“你不和我去嗎？”
我說：“為什么我要去？”
年羈予頓了頓，只說：“李知卿，你沒有心?！?/p>
我目送著這兩個人離開，年羈予連關(guān)門都帶著沖沖怒氣。
垂著眼簾，把垃圾清理掉，拂去有客人來過的痕跡。
我杵坐在桌邊，耳畔仿佛還回響著年羈予的那句“你沒有心”。
原本散落在桌子上的手丨槍零件不知何時被拼了起來，成了一把完整的92式手丨槍。
我把它掂在手里，左看右看，心想看不出來唐曉翼也會玩槍。
過了幾天，No.98陪我去拆線，完畢后我倆從醫(yī)療部出來，我扶著腰，皺眉試探著傷口的情況，抬頭就看見年羈予和唐曉翼正從另一邊走過去。
年羈予看見了我，但裝作沒看見，唐曉翼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走得雖然慢，但很穩(wěn)。我不明白他怎么又成這個樣子了，但我現(xiàn)在也沒有立場去關(guān)心他了，干脆讓這個疑惑爛在肚子里好了。
No.98拽我：“我那天怎么看他在你宿舍里呢？”
我說：“你可以當(dāng)成是債主上門討債了。”
No.98說：“得了吧，要是有這么好看的債主，管什么欠債呢，先把他睡了再說?！?/p>
我頓了頓：“……就這小身板？就這？”
No.98皺皺眉，恨我不開竅、不轉(zhuǎn)彎：“你傻啊，他不行你行啊，大不了你把他睡了，你讓他開花?！?/p>
我真的想象了一下，然后我被自己的想象惡俗到了。
“算了算了，”我擺手，“你別看他柔柔弱弱沒什么氣似的，內(nèi)心比誰都強悍，就算是朵花，也是一朵帶著劇毒的鮮花?！?/p>
頓了頓，我說道：“至少你我，這類凡夫俗子，不太可能安然無恙地摘下它?！?/p>
隔了幾天，“鳥見”本部通知我們要開會。得知這個消息的我感到困惑，我們很少開會，因為同僚之間只有訓(xùn)練階段才接觸多，進入工作后就是四散天涯各奔西東，壓根談不上有什么情誼，上下更是簡單至極的命令與服從關(guān)系。這樣高效率、無人情味的部門居然還需要開會？要知道開會可是會在一定程度上拖慢進度、降低效率的。
但上級下的命令，我也無從反對，到點兒了還是得去開會。
走進會議室，No.98向我招了招手，我朝她走去，在她旁邊的空位上坐下來。她和我八卦著這次會議的相關(guān)信息：“聽說是代理會長說要開會，不知道他要說什么哦?！?/p>
No.98笑瞇瞇地自問自答：“也許是察覺到大多數(shù)人的小心思了吧？”
大多數(shù)人的心思……我觀察了一下周圍的“鳥見”同僚，大多面無表情，顯出不耐煩、不理解的模樣。我們并不是習(xí)慣開會的文員，比起窗明幾凈的辦公室，我們更加適應(yīng)槍林彈雨的戰(zhàn)場。
要一名武將說文縐縐的客套話，著實太委屈。
之前就已提到過，在雷歐會長被?？怂谷〈?，“鳥見”內(nèi)部便悄悄地掀起了一陣暗流。
雖然大家明面上從不提及，但人心總有相通之處，“鳥見”這類消耗品又是最注重忠誠與信任的。雖說流水的上級鐵打的下屬，可雷歐會長的威望深入人心，?？怂瓜肴《?，短時間內(nèi)是不太可能的，公信力不夠，盡管表面從屬，但究竟尚是浮起的，沒有落到實地。
可是“鳥見”，是不被容許不“絕對忠誠”的。
誰會使用一把可能傷害到自己的刀呢。
這把槍威力再大、火力再猛，當(dāng)你知道它可能對你開槍時，你使用它時肯定也會心存忌憚。
——而“鳥見”一旦反水，更有可能將背后主顧的多年心血一朝付諸東流。
這是誰都承擔(dān)不起的結(jié)果。
?？怂瓜胧辗诵模@份心思我理解，但“開會”這個方式……未免也太幼稚了，他不是雷歐會長的克隆體嗎？怎么一克隆，連雷歐會長的手段心機都給整沒了？
笑。
會議室的門再次被打開，這回走進來的不是我的同僚，而是代理會長?？怂埂?/p>
說實話，他這個克隆體的小孩身材，確實是沒什么服眾的威懾力。盡管雷歐會長也是個慈眉善目的花甲老人，但任誰也不會真的覺得他心思單純、滿腔正義，都活了這么久了，且擔(dān)任了世界冒險協(xié)會的會長，這樣的人能簡單天真到哪里去？何況他還玩多股勢力互擰，比如和世界冒險協(xié)會明面上互掐實則同氣連枝的鬼影謎蹤、比如總管無權(quán)插手、直屬于會長的“鳥見”本部。
雷歐會長的手段和能力擺在那里，讓人不得不服。況且天底下有幾個人能抵擋得住恩威并施呢？雷歐會長最擅長利用人的弱點來奪心啊。
?？怂拐镜搅税l(fā)言臺上，底下的說話聲稍稍停了停，只有少部分人抬頭看了看?？怂?。
他拍拍桌子示意我們安靜。?？怂拐{(diào)了調(diào)話筒的位置，目光掃視一周。這才有點兒雷歐會長的意思。
會議開始了。其實就是?？怂沟膫€人演講會，底下時不時響起細微的說話聲，沒人有尊重的態(tài)度。
我一開始也沒放在心上，低頭玩著手機，某一刻感覺到有人用陰冷惡毒的眼神盯著我，我不明所以地抬了抬頭，環(huán)視一周也沒發(fā)現(xiàn)這令人心里發(fā)毛的目光的來源。難道是我太敏感了？
……算了，玩手機確實不是很好，還是收起來吧。
我剛把手機塞進兜里，變故陡生。
先是有人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叫聲，接著倒地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來，我驚了一下，抬眼望去，周圍同僚們?nèi)际菛|倒西歪著的。所有人的表情都是痛苦無比的，仿佛正在承受著什么極大的痛楚一般，就連我旁邊的No.98，也扶著額頭、咬緊牙關(guān)。
一片生靈涂炭中，只我一個無事發(fā)生，尚在狀況外。
……不，狀況外的不止我一個，還有埃克斯。
他仍然站在講臺上，對著話筒念著稿子，不過眼下這稿子只能是念給我聽的。
?？怂固а?，見人群中只我一個端正坐著，意料之中的笑了笑。他清清嗓子，把稿子念完：“……王見王后以斯帖站在院內(nèi)，就施恩于她，向她伸出手中的金杖；以斯帖便向前摸杖頭。王對她說：‘王后以斯帖啊，你要什么？你求什么？就是國的一半也必賜給你。’”
《舊約·以斯帖記》，《圣經(jīng)》中我相當(dāng)喜歡的一個片段。
同時也是雷歐會長相當(dāng)喜歡的一個片段。
我整了整衣冠，靜靜地望著?？怂埂０？怂狗畔赂遄?，把話筒移到嘴前，他幾乎是貼著話筒，在對我說話：“真不愧是我最喜歡、最器重的一把刀，即便是在中央空調(diào)里注入了昏迷毒氣，你也不會被它影響到?！?/p>
“倒也沒有，”我笑了笑，“只是我確實對您心存忌憚，來之前做了點兒功課，所以才沒落到和我這些倒霉同僚一樣的下場?！?/p>
我是雷歐會長最喜歡、最器重的一把刀，本應(yīng)是最忠誠于他的武器。
可是偏偏我不再聽話，和雷歐會長最為防備的下屬來往密切，自然會引起埃克斯的注意，我不想死，所以我時時刻刻都保持著高度警覺。
我的這些同僚，此前并未得到會長過多的垂青，因而也無太多的警惕心，自然會輕易著了?？怂沟牡?。
現(xiàn)在我只好奇，?？怂瓜肴绾翁幚砦摇?/p>
?？怂箵u了搖頭，像在自言自語：“真好奇唐曉翼知道自己枕邊人、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騙了自己時，是什么心情，會不會和我一樣呢。要知道，當(dāng)我得知你背叛了我的時候，我的內(nèi)心十分沉痛。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歷歷細數(shù)，一件一件都像要割裂我的心臟。我多信任你，可是你呢？你回敬了我一個大耳光，告訴我別輕信女人。多謝你給我上了一課。”
我閉了閉眼，道一句：“你非得在這個時候還要提起唐曉翼嗎？”
我和?？怂怪g的矛盾，雖然的確與唐曉翼有關(guān)，但在此時，我絕不想拖他下水。
我甚至都不想聽見?？怂固崞鹚?/p>
?？怂姑蛑剑魉伎紶睿骸班拧沂巧岵坏脷⒘四愕?，這么好的一把刀，丟掉太可惜了，那你自己來說說，我會怎么處理你呢？”
他勾勾手指：“把我當(dāng)成雷歐·忒修斯吧，說說看，雷歐他會如何處理叛徒呢？怎樣懲罰不聽話的小孩呢？”
“那我要僭越地問一句，不，說一句，”我慢慢地把內(nèi)心所想了很久的一些話道出來，“唐曉翼的失憶和你脫不了干系吧，雷歐會長。他撞破了你的秘密，于是你抹去了他的記憶，但他又是十分重要的人，你不想放棄，于是你派出了‘鳥見’，試圖恢復(fù)他的記憶?！业那拜厒兌际×?，我卻成功了，甚至與唐曉翼產(chǎn)生了不可磨滅的關(guān)系，所以你想殺了我……你不僅無法容忍我的背叛，更無法接受有一顆定時炸彈被埋在了自己身邊。是這樣的，嗎？”
最后一個疑問的語氣詞揚起來，像法庭宣判后法官重重落下的木槌。一錘定音。
說完了我要說的，我來回答他的問題了：“你說你舍不得殺了我，卻也不能留我，所以你也會抹去我的記憶，或者說洗丨腦，把我重新變成你的刀，只屬于你的一把刀?！?/p>
?？怂雇锵У乜粗遥骸翱上Я耍簇X會在一定程度上損傷你的腦功能，也許手術(shù)過后你就沒有現(xiàn)在這么聰明了，那我就少了許多樂趣了?！彼奸g舒展開來，展顏一笑，“不過，刀需要什么智慧啊，有自主意識的工具到哪都不受歡迎的。”
我有些無語，問一句：“你覺得我還會被你掣肘嗎？”
話音未落，一旁忽然有人發(fā)難，我的后腦被狠狠地砸了一下。我眼前一黑，進而頭重腳輕，直直往一邊栽倒下去。我用盡最后的力氣，撐起眼皮看清了襲擊我的人。
No.98。
她舉著原本放在一邊的滅火器，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埃克斯的聲音被擴音器放大，回蕩在我的耳畔：“對付你，需要我親自動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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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個圓盤，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圓形燈泡，同心圓形狀，團簇在一起。由于受過重擊，腦中有淤血，于是我眼前一片血紅，直到這血色褪去，遲鈍的神經(jīng)也運轉(zhuǎn)起來，我頭疼欲裂地想起來我暈倒之前發(fā)生的一切。
現(xiàn)在我大抵是在手術(shù)室里。
不知道是因為什么，他們沒有把我捆起來，但給我換了一身寬大的病號服。我撐坐起來，目光環(huán)視四周，干凈的手術(shù)室里空無一人，一面墻上掏空，鑲嵌了單向玻璃，從我的位置往那邊看，它僅僅是一塊不透明的墨色玻璃。
……想看看我有什么反應(yīng)嗎？
我試了試，四肢尚還有力氣，且聽從大腦的指揮，便從手術(shù)臺上挪了下來。他們對我未免也太掉以輕心，整套的手術(shù)工具就擺在離我不遠的推車上，銀質(zhì)的鋒利器具閃爍著引誘的光。
攥了一把手術(shù)刀，攏進袖子里。我咬了一下手指，強迫自己快快清醒，變得敏銳起來。手術(shù)室有兩個出口，其中一個正常出入口肯定是被封起來的，另一道不常開啟的緊急出入口才是我要走的路線。
我的反應(yīng)是被他們規(guī)劃好的，他們期待看見我按照他們制定的劇本進展下去。
……并且想知道，我會讓這劇本發(fā)生什么改變。
推開這扇緊急出入口，是一條明亮潔凈的走廊，直通到底，盡頭有人影在晃動。
我赤著腳，踩上冰涼的瓷磚地板，一步一步都在將自己的意識自混沌中拔出來，大腦恢復(fù)了正常的思考能力，我咬著下唇，竭力令自己睜大眼。手中攥著那把手術(shù)刀，冰冷無情的尖銳金屬給了我一定的安全感。
頭頂?shù)闹醒肟照{(diào)安靜地運作著，其中可能添加了什么能讓劇本變得有趣起來的成分。
隨著我離走廊盡頭越來越近，那道人影動了動，然后它轉(zhuǎn)了個身。
那個人的臉落在我眼底，我像看見了什么刺目的東西，狠狠地閉了下眼。
心臟在胸腔之內(nèi)劇烈跳動，呼吸不暢，我?guī)缀跻痛斯虻?、伏倒下來。旋即理智占?jù)了主導(dǎo)地位，它指揮我站穩(wěn)身形，攥緊武器，抬手指向那個人。
我慢慢地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他，全身都是冰涼的，像淋了一場大雨，唯有心臟是溫?zé)岬孽r活的，支持著我不至于倒下。
“我不管你是什么東西……”我咬牙切齒，雖然提不起力氣大聲說話，但意思到了就行，就算像病貓?zhí)搹埪晞荩俏乙惨Ｗo我的信仰，“別他媽頂著唐曉翼的皮來招惹我，惡心！”
眼前這個和唐曉翼長得一模一樣的家伙歪著頭，一臉平靜無辜，居然連神態(tài)都學(xué)到了七八分，可惜假貨終究是假貨。
他笑起來時，眼角勾勒細致紋路：“為什么不能就是我本人呢？”
我愣了愣，下意識回了一句：“你會和?？怂惯@種人攪和在一起嗎？”
末了才覺得自己傻，怎么碰上這張臉就毫無抵抗力。
他看著我，唇角那抹笑意虛無縹緲，像上位者笑我天真：“他口口聲聲說要做你的光，是你的月亮，這幾句話就真的哄到你了，你是有多渴望能被拯救、被保護啊?！?/p>
唐曉翼走近一步，我竟然退了一步，我在給他讓路。
雙唇開開合合，跌出來的字字句句都直往我心底戳：“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所看見的僅僅是月亮的一面，它的另一面，是亙古不變的黑暗啊……就連它的光，都是向太陽借來的三分熱度?！?/p>
他揚起眉，若有所思似的：“哦，也許他還說要做你的太陽呢？可笑。他自己就是個短命鬼，還妄想照亮他人、溫暖他人嗎？天底下也只有你這只傻雀兒會信了，倒是把我教過你的全部都忘了，滿腦子都只剩下男人的甜言蜜語了，我都知道這些情話不可信，偏偏你不明白?！?/p>
唐曉翼——埃克斯歪著頭，發(fā)出一聲嘆息：“如果說之前我還為抹去你的記憶感到惋惜，那么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猶豫的感覺了?！?/p>
他逼近幾步，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我不明白?？怂挂粋€孩子，手勁怎么可以這么大，掐得我手腕發(fā)麻，可我始終都緊握著手術(shù)刀，我絕不想丟掉我最后一把武器。
?？怂乖跇O近的距離上看著我，頂著唐曉翼的臉，我整個人都在發(fā)抖，我不明白這股恐懼感是自何處生發(fā)的。
他說：“本來以為在藥物作用下的幻覺中，你會看見雷歐·忒修斯，那樣也許我會饒過你，可是你真的讓我很失望?！?/p>
?？怂勾浇橇验_，逸出一絲冷笑：“看見最重要的人……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懷念兩年前全心全意依賴著我的你了?！?/p>
他一把甩開我，我摔倒在地，正要起身，身后忽然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幾個穿著雪白防護服的人沖上來，將我牢牢地架住了。
?？怂箯娜莸負]了揮手，他恢復(fù)了原本長相，揮手也像同我作別。
他對我露出個笑容：“祝你玩得愉快。”
如果說我沒明白?？怂棺詈笠痪湓挼暮x，那么當(dāng)我被押進這間下陷式的房間時，我就能完全領(lǐng)會他的用意了。
房間里唯一的光源是高處的巨型燈泡，一束光直直地打下來，像追光燈，期待著演員獻上完美的演出。
房間四壁都不是堅實的墻壁，而是道道漆黑的鐵柵欄，往上看，離地四五米遠的地方是一個回字形的走廊，筑著欄桿，?？怂咕统霈F(xiàn)在了欄桿之后。
他周圍陪著好些人，活像黑丨道大佬。
那些人沒把我的手術(shù)刀繳走，意思是要我沿著劇本走到底，上演精彩的殊死搏斗。
結(jié)局必定是死。
粗重的喘丨息聲在柵欄之后響了起來，我猝然睜大眼，緊緊地盯著柵欄后沉沉的黑暗。
幾具龐大的強壯身軀走出了黑暗，張大的口中露出尖牙，滴著涎水，一股惡臭味在空氣里蔓延開來。飼養(yǎng)員打開了柵欄門，放開了手中的安全繩。
是研發(fā)部搞出來的怪物。
它們有著狗的外形，體型與鬣狗相當(dāng)，口味和品行也與鬣狗如出一轍。它們比鬣狗或者普通狗都具有更加強烈的攻擊性，熱愛廝殺，喜歡飛濺的血液與四散的碎肉。
我曾有幸，隔著特制鋼化玻璃觀看過它們的捕獵活動。毫無反抗力的綿羊才下放至場內(nèi)不出一分鐘，便被撕扯成了模糊的血肉，這些怪物舔舐尖牙時嘴角還在往下滴著血，骯臟、暴力、殘酷而又強大。
而現(xiàn)在，被下放到場內(nèi)的獵物，是我。
我可不是毫無反抗之力的綿羊。
只要我一息尚存，只要我手中有刀，只要我有力可使，我就絕不會認輸。
即便結(jié)局已定，但我還是要在落幕之前，獻上我最后一次的、也是最絢麗的表演。
怪物們嚎叫著撲了上來，將我拖入了纏斗。
一對多，人對狗，這局面一時有些滑稽可笑。身為局中人的我未必覺得好笑，但觀眾似乎很愉快，我似乎聽見了?？怂沟男β暋?/p>
手持手術(shù)刀，一舉插丨入一只怪物的身體，用力滑動割開皮肉。腥臭氣味撲面而來，熏得我眼前發(fā)黑。抬腳去踹，將這只受傷的敵人踢得遠遠的，又轉(zhuǎn)身去與其它的怪物周旋。
眼下我看起來勢單力薄，且是個吸入致幻藥物的弱女子，身無長物，除了一身膽量和本事，就只剩手中這把不知道能用多久的手術(shù)刀。
但我是“鳥見”，是雷歐會長親手培養(yǎng)出來的利刃，即使我被厭棄，我也要把他教給我的，如數(shù)奉還。
手術(shù)刀攔腰折斷，我便棄了它，選擇赤手空拳與怪物對抗。
拳頭、手掌、手肘、膝蓋、腳掌……能用的都被我調(diào)動，我仿佛也變成了一只怪物，與它們近身廝打，以血肉之軀去承受它們的撕咬與抓撓，并回以重擊。
手臂驟然被硬生生地咬下一塊肉來，傷口血液迸裂，創(chuàng)傷深得仿佛可以看見白骨和肌腱。
劇痛僅僅是令我更加清醒，我忽然立住，垂下頭，靜靜地調(diào)整著呼吸。
與我周旋的怪物也僅余一頭，對我心存忌憚，在與我呈對角線的角落里來回地走，伺機而動。
它的口腔中尚還在咀嚼著從我身上撕扯下來的肉，自它猙獰嘴角流淌下來的是我的血。
這一認知令我大腦清明了一瞬間，旋即更深的疲倦感襲來，我合上眼皮，好想就此好好地睡一覺。一睡不醒也沒關(guān)系，我好想休息啊，只要一下下，我只貪圖幾秒鐘的安逸。
可現(xiàn)在哪里是放松的時候。
沉重的呼吸聲將我自倦怠中撈起，我睜開眼，抬頭盯住這只怪物。
幾步上前，矮身將它抱入懷中，手臂環(huán)住，朝一邊狠狠一扭。
“咔嚓”——清脆的骨骼斷裂聲，手臂上的傷口似乎被拉扯得更大更深，鮮血淋漓地流淌出來，滴落在地，積成小小的一洼。
我將尸體丟在地上，慢慢地直起身來。
迎著大瓦數(shù)燈泡投擲下的白光，我抬起頭，稍稍地瞇起眼，仰視著埃克斯。
他背對著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身后的人動了動，遞過來一把步丨槍。
他接過步槍，在手里把玩著。
房間里一時靜得讓人難以忍受，空氣里的腥臭味遲遲未散，而我已適應(yīng)了惡劣的環(huán)境。我一身是血，有我自己的，也有怪物的，但我想它們的更多。
我突然轉(zhuǎn)過頭，看向我進來時通過的那道柵欄門。
——啊啊，在這樣的情況下看見他，我是多么的高興啊。
這顆心臟原本已懈怠疲憊，可是卻因為這個人的到來，重新變得溫?zé)狨r活起來。
唐曉翼站在柵欄門后，與我之間隔著不到十米的距離，可惜這十米是我耗盡一生也走不完的漫漫歷程了，我只能隔著這十米朝他看去。
肯定是他了。
只有他，才能讓自己身后落下的影子，都是與光同色的。
此時我鬢發(fā)散亂，頭發(fā)垂下來，遮在臉前，我?guī)缀跻床磺逄茣砸怼?/p>
但我還是這樣的看著他，執(zhí)著的、純粹的看著他。我想我這輩子都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認真的看過他。
即使我眼前淚水朦朧都快要看不清他，即使我知道我死期將近再無來日可期，即使我形容狼狽滿身血污。
我也還是想，一直一直這樣的看著他。
……他。
如果是他的話。
……一定可以的吧？
在我死了之后……
把?？怂箯闹粮唿c拉下來。
把他，狠狠地碾壓成灰。
我的光，不僅僅可以溫暖我，還可以使一切黑暗污穢的東西無處遁形，將它們焚燒殆盡，挫骨揚灰。
?？怂拐f的固然沒有錯，唐曉翼當(dāng)然也有我沒有看見的黑暗一面，但那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我只需要知道，他在我眼中，始終都是光明的、溫柔的、強大的。
……這就夠了。
我把臉轉(zhuǎn)回去，重新看向?？怂?。
他端起步槍，槍口對準(zhǔn)了我。
我閉上了眼。
一聲槍響。
表演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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