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爺,算我求你了,放我下來吧……這出去要是給別人看見了,我還怎么在道上混呢……”黑瞎子趴在解語花那并不十分寬闊的后背上,聲音低沉,透出幾分虛弱。他的外套被什么給劃出了好幾道大大的口子,有血在里面那件白衣上暈染出深深淺淺的紅。他們已經(jīng)走了不知道多久了。 解語花的話像是嚼碎了從牙齒縫隙里漏出來的一樣惡狠狠的:“真想出去就給爺閉嘴!” 背著一個比自己高大的男人本來就不是件輕松的事情,更何況他們現(xiàn)在是在逃命。這估計是解語花生下來到現(xiàn)在最狼狽的時候了。這斗有點(diǎn)邪乎,他們剛剛進(jìn)來沒多久就跟一同來的人走散了,接著碰上了機(jī)關(guān),黑瞎子為了護(hù)著解語花受了重傷,同他們一起走的倆伙計估計是給這陣仗嚇著了竟起了殺心。 本來他解語花一個人應(yīng)付也倒是沒問題,偏偏有個拖油瓶,他一面怕引動更多機(jī)關(guān)另一面又要護(hù)著黑瞎子,所以他也顧不得那么許多了,進(jìn)來之前他看過一眼地圖,也就仗著那點(diǎn)依稀的記憶隨便找了個道就帶著黑瞎子跑了。 “花兒爺,咱不做那亡命的鴛鴦……你聽我的,反正瞎子的命也不值錢,您就不一樣了,解家小九爺,多少人瞅著呢……我是說真的啊,爺,地府這斗咱沒下過,我先下去替您探探路等著您成么…… 解語花眼睛一熱,嘴上的話卻一句沒軟下來:“你他娘的給爺閉嘴!誰跟你做亡命鴛鴦!誰說你命不值錢!你給我聽清楚了,你是爺?shù)?!解家的東西,我不準(zhǔn)誰都別想拿走!你要是敢那就死一個看看!” 這次的斗兇險,解語花是知道的??伤庹Z花下過的兇險的斗多了去了,想著這應(yīng)該算不得什么了,還多少能收點(diǎn)什么。只不過現(xiàn)在看來,不僅什么都撈不到,指不定連命都給擱這兒了。 黑黢黢的墓道里空蕩蕩的,只聽的回蕩的腳步聲和背上的男人痞子味十足的說話聲。黑瞎子笑了笑,低著頭在解語花耳邊呼出點(diǎn)熱氣,像是在說著什么纏綿的情話:“是啊,我連命都是花兒爺?shù)?,哪敢隨隨便便就死了不是……我對花兒爺?shù)男哪强墒翘斓乜设b日月可表啊……” 解語花沒有應(yīng),只顧咬著牙往前走。 “爺,我下這斗是為了什么你也知道。以前我一個人也不在乎的……雖說這眼睛是個累贅,指不定哪天就這么沒命了呢……反正我這人什么也沒有,賤命一條……閻王他要是真想要,拿去了我也沒什么意見……可花兒爺,現(xiàn)在不行咯……”黑瞎子又笑了笑,雙手摟緊了解語花的脖子,“都怪您啊花兒爺……以前我那么不怕死的,可現(xiàn)在呢,下斗怕折斗里了,出門怕給仇家害,在家還怕眼睛這茬……花兒爺,我是真的怕死了?!?解語花說話帶上了點(diǎn)鼻音,卻還是恨恨的:“怕死就給爺好好活著!你以為閻王多稀罕你那命!少說話別等會兒招來什么東西,帶著你這么個拖油瓶我可沒把握!” “別啊花兒爺,我就說這么一回,誰知道還有沒有下回呢……我長了這么多年了,也就在您那懂了點(diǎn)子人情味……以前我特羨慕那啞巴張,關(guān)個十年禁閉外頭還有個小天真總念著……我就想著要是什么時候能有這么個人,我死了能記著我,每年清明能給我點(diǎn)根香,也就差不多了……就這么想著想著我就遇著您了……好吃好喝有穿有住的,下個斗有人記掛,回來了給念幾句心里也是高興的不是……好是好,又不好。 “以前我一個人慣了,家里也沒別的人,爹媽早就走了,要是哪天不小心死了估摸著也就陳皮阿四那死老頭子會后悔沒多從我骨頭里榨出幾兩油來…… “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我不是一個了,我不能再跟以前一樣了……我得惜命不是,我不能死在斗里……因?yàn)槲矣谢▋籂斄恕?“雖說這詞兒矯情,可是個好詞兒,花兒爺,我沒為別人這么惜命過,花兒爺您是唯一的一個……” “惜命?你都這樣了你跟我說你惜命?惜命你還敢替我擋刀擋機(jī)關(guān)?現(xiàn)在受了傷連跑個路還得我背著你這他娘的算哪門子的惜命?!”解語花的眼淚終于還是掉了出來,語氣里帶上了哭腔卻還是不改的兇狠。 黑瞎子頓了頓,伸出手在解語花臉上摸了一下,涼涼的水漬讓他略略吃驚,于是換回原來那副無賴的口氣說道:“花兒爺別哭啊……瞎子這不還沒死呢……再說我不是護(hù)著媳婦嘛,跟花兒爺比命算什么……你看啞巴張……” 解語花聽著聽著忍不住一笑:“得了,就你貧!誰是你媳婦!” “花兒爺別害羞啊,我都上門了……想賴賬可不行啊,花兒爺你怎么能始亂終棄呢……”黑瞎子低低地笑,“什么都做完了就要被甩了……瞎子我好傷心好難過啊……” 解語花臉上紅了紅,虧得是在墓道里沒人看得見:“……你閉嘴!” 沉默半晌后。 “……花兒爺,以后我不在了,心里頭別難受,就當(dāng)是瞎子欠著你的,現(xiàn)在都還上了…… “……花兒爺,沒人對我這么好過,真的,死了我也記著您,下輩子還去找您去…… “下輩子能讓我養(yǎng)著么……包吃包住成不? “……媳婦兒誒…… “媳婦兒,能給我唱出戲嗎……隨便什么都成……這是最后一回了……” 黑瞎子等了很久才等到一句小聲的“嗯”,遂有咿呀的音調(diào)在墓道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