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傳來揉葉子的聲音，那是秋天的手指。陽光把墻壁刷暖和了，夜將它吹涼，秋天把舊葉子揉掉了，你要聽新故事嗎。

物是人非

少年時代他和母親生活的城市，夏天陽光毒辣，空氣滿熱，飽含水分的只吹到身上，總是熱的，黏黏的汗水濕透衣裳

母親的世界永遠都是曖昧而不幸的謎。她的處境與經(jīng)歷都有著一個小人物的坎坷無依，因而對這個炎涼的世態(tài)只剩下失望。她后來在中年患上甲充，情緒常常不能控制，莫名其妙就會怨氣叢生。如同他人所言，有時候難以追究，她究竟是因為抱怨而不幸，還是因為不幸而抱怨

蘇瑾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深諳言多必失的處事之道，對母親的喜怒無常膽怯到壓抑的程度，因此沉默和回避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隱匿在角落里，在母親看不到的地方，用憂郁的眼神事先謹慎觀察她的心情。每每看見母親一臉冰霜，他就敬而遠之地躲到自己房間去，怕不慎什么事情惹怒了母親要挨打

夏日里他從學(xué)?；貋恚瑹岬脻M頭大汗，咚咚地跑上樓梯，有時候會在那里碰見隱約覺得面熟的男人，帶著某種滿足得容光煥發(fā)的表情走下來，得意地搖頭擺尾，兩人錯肩的時候相互瞥一眼

這些男人他或許碰見過不止一面，或許從未見過，或許根本就不是和母親有染的男人。但是他怎么也無法控制自己不把他和母親聯(lián)系起來。只覺得這一切齷齪地令人作嘔

回到家，就趁著母親不見，趕緊躲進自己房間再也不出來。去做功課、畫畫、看書。他有自己的一個安靜的世界

他和母親之間已經(jīng)長久地生分，生分到已經(jīng)不能習(xí)慣相互表達親密和關(guān)愛

記得那天他回家之后，母親不知為何，心情特別好。臉上有著疏朗的笑容。他沒有問，照例是走進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門獨處。隔了一會兒，他正在做功課的時候，母親輕輕敲門進來，端給他一碗西瓜布丁。精致的玻璃碗，布丁透明面晶亮，水潤爽滑，西瓜被體貼的切成小塊放在里面，攪拌在一起，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看起來冰涼可口

母親站在他身邊，說，我知道你喜歡吃西瓜和布丁，今天恰好有空，發(fā)現(xiàn)冰箱面還剩了點兒西瓜，所以兩樣?xùn)|西放在一起，給你做一碗西瓜布丁。你嘗嘗。蘇瑾一瞬間有受寵若驚的感覺。他高興愉悅起來，于是立刻低頭大吃一口，但這一口嘗到嘴里，卻發(fā)現(xiàn)西瓜已經(jīng)不新鮮，有些變味了。母親也許是不知道的。經(jīng)常忙到買了什么東西放進冰箱就忘記，過了許久才拿出來

她眼神期待地看著蘇瑾，神情格外輕松。反復(fù)地問，好吃嗎？好吃我以后再給做

蘇瑾幾乎從未見到母親這樣愉悅的笑容和溫和的態(tài)度。他欣喜到不忍心告訴母親，西瓜變味了。于是他流露出歡欣的表情，說，真的很好吃

母親高興起來，在他旁邊坐下。他知道她要看著自己吃完，于是蘇瑾立刻低頭母親面前把整碗西瓜布丁全都大口地吃掉，然后抬起頭望著她，面帶笑容

嘴里卻全是變質(zhì)發(fā)酸的味道。一直酸到了心底里去

母親毫不知情地笑著端過碗離開。說，你做作業(yè)吧，乖

母親關(guān)上門離開之后，蘇瑾怔怔地坐在那里。是這樣心緒敏感的少年，此刻為才的一幕，為那一點兒吝音的溫情的垂青，難過得轉(zhuǎn)身就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想要，卻哭不出來。他是如此熱切而簡單地渴望，母親這次曇花一現(xiàn)的愉悅，能夠延為她平常生活中最常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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