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xí)r，走廊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著女人壓抑的啜泣。

　　耿繼輝猛地回頭，看見喬父扶著喬母快步走來，喬母的眼睛紅腫得像核桃，頭發(fā)也有些亂，顯然是知道消息急著趕來的，喬父手里還攥著件疊得整齊的薄外套，指尖泛白。

　　“欣欣呢？我女兒呢？”喬母一看見耿繼輝，聲音就抖得不成調(diào)，幾步?jīng)_過來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他的皮肉里“我女兒怎么了？你說??！”

　　“阿姨，您先別激動?！惫⒗^輝喉結(jié)滾了滾，聲音啞得厲害“欣欣她……搶救回來了，現(xiàn)在在ICU里觀察?！?/p>

　　“搶救回來？”喬母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眼神卻猛地冷了，她用力甩開耿繼輝的手，后退一步，聲音里帶著刺“耿繼輝，我女兒好好的，怎么會進(jìn)ICU？要不是因?yàn)槟?！要不是你非穿著那身衣服，非跟她鬧分手，她能遭這份罪嗎？”

　　耿繼輝僵在原地，像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堵得厲害，喬母說的沒錯，確實(shí)是因?yàn)樗?/p>

　　“你當(dāng)初跟她在一起的時(shí)候，怎么不想想今天？”喬母越說越激動，胸口劇烈起伏著“你既然給不了她安穩(wěn)，你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

　　“行了。”喬父突然開口，聲音沉而低，他拉了拉喬母的胳膊“孩子還在里面，先別吵?！?/p>

　　喬母被他拽著，卻還是哭著瞪著耿繼輝，眼里的怨懟像化不開的冰“我不吵？我女兒躺里面生死未卜，他倒好——”

　　“你先在這兒等著。”喬父打斷她，把手里的外套塞到她手里，然后對耿繼輝抬了抬下巴“你跟我來。”

　　耿繼輝跟著喬父走到走廊拐角，那里能看見ICU的玻璃門，卻離得遠(yuǎn)些。

　　喬父背對著他站了片刻，晨光落在他的背上，照亮了鬢角的幾縷白發(fā)。

　　“小耿”喬父轉(zhuǎn)過身，聲音比剛才沉了些，眼底帶著紅血絲“你阿姨脾氣急，她說的話，你別往心里去?！?/p>

　　耿繼輝搖搖頭，喉結(jié)動了動“叔叔，阿姨說得對，是我沒保護(hù)好欣欣，我答應(yīng)你的事也沒做到。”

　　喬父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摸出煙盒，又想起這是醫(yī)院，捏著煙盒的手頓了頓，又塞了回去“不怪你，感情這事兒誰又能說得準(zhǔn)？”

　　他看著耿繼輝，眼神里帶著些復(fù)雜“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是因?yàn)槭裁捶质至?，但是你們的感情我們做父母的都看在眼里，她對你的愛不用我說，你也應(yīng)該知道?！?/p>

　　耿繼輝的心臟猛地一縮，像被什么東西攥緊了。

　　他知道，他怎么會不知道呢？他想起分手那天，喬歆欣紅著眼問他“隨時(shí)在你身邊的人……是跟你一樣的軍人嗎？”

　　他沒敢看她的眼睛，只硬著心腸說了“是”。

　　他以為長痛不如短痛，卻沒想過，那痛根本沒斷過。

　　“她跟我們說，是她跟你提的分手，說你忙，她理解?！眴谈傅穆曇舻土诵?，“可她夜里做夢，總喊你的名字，我們做父母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p>

　　他頓了頓，看向ICU的方向，那里的暖白燈光亮得刺眼“她愛你，愛得比誰都深。她從來沒怪過你穿那身衣服，也沒怪過你忙，其實(shí)我和她媽媽都知道，她雖然嘴上說已經(jīng)忘記了，沒事了，但實(shí)際上她一直在等你，等你回頭?！?/p>

　　耿繼輝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掉了下來。

　　他抬手抹了把臉，卻怎么也抹不干凈，原來她從來都沒怪過他，原來她一直在等他，原來他的選擇直接害了自己心愛的小姑娘。

　　“小耿啊”喬父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帶著些微的顫抖“欣欣現(xiàn)在這樣，我們做父母的心疼。但她要是醒了，看見你這樣，肯定也會心疼?！?/p>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期許“好好守著她，等她醒了，好好跟她說說。”

　　耿繼輝用力點(diǎn)頭，眼淚砸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他看向ICU的玻璃門，喬母還站在那里，背對著他，肩膀微微聳動著。

　　他知道，喬母的怨懟不是一時(shí)半會兒能消的，他也沒資格要求她消氣。

　　他能做的，只有守在這里，等他的姑娘醒過來，然后用一輩子去彌補(bǔ)，去告訴她，他從來沒不愛她，從來沒有。

　　耿繼輝回到ICU門口時(shí)，喬母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背靠著墻坐著，雙手捂著臉，肩膀還在輕輕抖。

　　他站在原地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走過去，在她旁邊的空位坐下，卻沒敢說話。

　　走廊里靜得很，只有ICU里儀器偶爾發(fā)出的“滴滴”聲，和喬母壓抑的啜泣聲。

　　過了好一會兒，喬母才放下手，眼眶紅得像要滴血，卻沒再瞪他，只是望著ICU的玻璃門，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她小時(shí)候最怕疼了，摔一跤都要哭半天，現(xiàn)在……現(xiàn)在身上這么多傷，她得疼成什么樣啊……”

　　耿繼輝的心像被針扎了下，密密麻麻地疼。

　　他想起喬歆欣手腕腳腕上滲血的紗布，想起她沉在水里時(shí)那抹蒼白的笑，想起她紅著眼找自己吹吹。

　　過了幾天，耿繼輝的手機(jī)突然震動，是耿母打來的。

　　他走到走廊盡頭接起“媽——”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像堵著團(tuán)浸了沙的棉絮，那聲“媽”出口，又啞又澀，尾音幾乎要被風(fēng)卷走。

　　耿母聽到他的聲音帶著急意的聲音就撞了過來“小壯啊，你怎么了，怎么聲音啞的厲害啊？”

　　他抬手按了按喉嚨，聲音放得緩了些，卻還是發(fā)沉“媽，我沒事，就是……太久沒怎么說話了?！?/p>

　　“真沒事？”耿母的聲音松了點(diǎn)，卻又纏上了層小心翼翼的試探，像怕碰碎了什么似的“……小壯啊，你跟欣欣，到底是咋回事啊？”

　　“欣欣”兩個(gè)字像根細(xì)針，精準(zhǔn)地扎在耿繼輝心口最軟的地方。

　　他張了張嘴，喉結(jié)滾了兩滾，沒說出一個(gè)字，倒先聽見自己胸腔里傳來悶悶的響聲，是心臟撞著骨頭的動靜。

　　隔了一會兒，他才低低地、像是從牙縫里擠似的吐出一句“媽，我對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