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年，你便開始著手準(zhǔn)備離開的事情，張萬霖雖然覺得有些操之過急，但也深知自己如今泥足深陷，恐怕難以抽身，便也陪著你籌謀。

“咱們恐怕需要一年時間?！蓖砩?，你翻著手中碼頭的賬簿，張萬霖雖然氣性大，但畢竟混跡江湖多年，知曉如何自保，碼頭的賬簿明面上看不出問題，但仔細(xì)推敲后還是能發(fā)現(xiàn)蹊蹺之處，賬目要做平容易，但要做的滴水不漏，卻不是一件易事。

“萬霖，咱們想要抽身，不能單用之前的情誼來說服大哥和陸先生，大哥老了，永鑫公司的人心向背你比我更清楚，想必你能感覺得到公司的實際控制權(quán)在向陸先生轉(zhuǎn)移，現(xiàn)下我們手中有足夠的籌碼，才能全身而退?！蹦闾а弁鴱埲f霖，他這一年看起來好像不再那樣好勇斗狠了。人啊，一旦動了歸隱的心，那股子狠勁就慢慢的被磋磨掉了。

“這么多年的兄弟情誼，老三他，應(yīng)該不會為難于我們?！彼豢诮右豢诘奈鵁?，“今天見了洪三。日前我派了人去仙倦，沒殺的了他，林依依墜了崖?！?/p>

你輕嘆一口氣，他對于當(dāng)日的事情依舊這樣介懷，“萬霖，何必呢，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情了，再說你已經(jīng)有了我?！?/p>

“我不是在意林依依，我是恨他下了我的面子，放眼上海灘，莫說是我張萬霖，有幾個男人能忍的了成婚當(dāng)日老婆跟人跑的？”他恨恨地說，眼里的狠戾重又浮現(xiàn)。

“他要摻和到罷工的事情里？”近來上海的工人罷工引起了全國的注意，你猜他想要借這趟渾水向張萬霖復(fù)仇。

“他要做此次罷工的調(diào)停人。大哥和老三都點了頭，他提了兩個條件，一是調(diào)停成功之前與我的恩怨便一筆勾銷；二是要重回老三門下。”

“無礙，若他辦成，第一個條件你順?biāo)浦蹜?yīng)了他，若辦不成，你也當(dāng)個人情送給他，顯出你的寬宏大量；第二個條件，即使他重回陸先生門下，也不會好過，要么陸先生清理門戶，要么洪三自立門庭。沒有人能容得下一個隨時可能背叛自己的門生。”你擁住張萬霖，拍拍他的后背，寬慰他道。

洪三的調(diào)停進(jìn)行的很順利，成功救出了被捕的學(xué)生，盡管明面上功勞是齊林立的，風(fēng)頭也是齊林出的，但你覺得事情必然不是這樣。托之前的同事打聽了一下，果然得知了真相。這樣的事情，多問幾個學(xué)生，就能看的清了。

不日，永鑫弟子深夜來報，陸先生遇刺，張萬霖急急叫起了你，趕往霍公館。一進(jìn)門你便覺得不合適，這樣的場合你本不該來的，一時睡糊涂了。你搖搖頭示意你不進(jìn)去，又尋了個避光的角落站定，默默看著偏廳里時態(tài)的變化。

令你驚訝的是，霍天洪竟然跪在陸昱盛的面前關(guān)心他的傷勢，永鑫公司下一任大老板，恐怕已經(jīng)塵埃落定。張萬霖卻沒看出端倪，急得直跺腳，大吼“誰他媽干的，老子非刨了他們家祖墳不可！”他始終記著少年微末的兄弟情誼，就算平日里如何有分歧，也不希望他這個三弟丟了性命。

日本人，沈青山，你仔細(xì)地琢磨著話里的信息。

突然張萬霖急匆匆走出偏廳，他只嘟囔了一句“家里的事”就往正廳走去。但此時你也在這里，牡丹亦不可能打電話給他，哪里來的家事呢？你暗叫不好，張萬霖恐怕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又鬧出了什么事情，你便緊跟著他往正廳去了。

“萬霖，怎么了？”

“碼頭的貨被劫了。”他握著電話的手柄微微顫抖，看來不是一般的小事。

“煙土？”你見他反應(yīng)如此，心下陡然升起了怒火，“你說過你不再碰這種生意！”沒有人比你更了解這個男人，但眼前這個人卻顯得那么陌生。但你還是壓制住怒火，平靜的問他。

“老子的事情，輪不到儂一個女人管?！彼麤_著你大吼。

你看著他，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還執(zhí)意去碰煙土？你很想吼回去，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下來。你恨恨瞪了他一眼，負(fù)氣轉(zhuǎn)身離開了霍公館，一個人在馬路上游蕩著。你知道阿林在身后跟著你，不想讓他難做，且現(xiàn)下夜深，也不好貿(mào)然去打擾顧奶奶，便轉(zhuǎn)頭回了張公館。

眼淚幾乎浸透了枕頭，你還是不明白，為什么不能做事之前多想想？且不說販賣煙土是怎樣的罪名，就算是余杭興的碼頭，三大亨為了顏面保全他，這樣大的人情，要用什么樣的籌碼來換？為什么不能想想一旦這種事情發(fā)生，要怎么在永鑫公司立足？難道一輩子只憑著耍橫斗狠就能贏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萬霖從后面抱住了你，“對不住儂?！彼曇舾蓾砩蠞庵氐臒熚秵艿媚阒笨人?，“不該吼儂?！?/p>

“你為什么這樣！為什么！”你再也壓抑不住，坐起身來哭著問他?！懊髅髡f好了的，我們離開，為什么還要去碰，你不是說你過累了這樣的日子嗎？”你撕扯著他的衣服，你知道這樣不體面，像潑婦一般，但你還是這樣做了，彷佛這樣就能夠回到事情沒發(fā)生之前。

“我只是想多賺一些，離了上海，日子也不至于太苦?！彼赜謴暮竺姹ё∧?，以前覺得那樣溫暖的懷抱卻讓你覺得一陣一陣惡寒。你并不相信這套說辭，他也實在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讓你相信他。天下人熙熙攘攘，都是“利”字當(dāng)頭，難道非要因此落得個非死即傷得結(jié)局才肯罷休嗎？

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同時牽涉到航運(yùn)商會和永鑫公司，甚至還能夠扯到碼頭工會上去。這一番張萬霖可謂是登高跌重，現(xiàn)下三大亨為了情義和聲譽(yù)會幫他從這件事里擇干凈，但此事一出，張萬霖在永鑫公司內(nèi)的聲名必然受損，若是無法妥善處理，被報紙大做文章，聲名必然受損，若是無法妥善處理，被報紙大做文章，聲名更惡亦不是沒有可能，到時候恐怕連一絲談判的籌碼都沒有了。

“做個選擇吧，張萬霖，要么忘了之前那些事情跟我離開，要么我自己離開?！蹦懔髦鴾I，在黑夜中看著他的眼睛，低低的嗚咽著。

“儂等我處理好?！彼麤]有直接回答，卻摟住你。此刻你與他之間只隔著單薄的衣料，心里卻像早隔了萬水千山。

一夜無話，但他抱你抱的那樣緊，仿佛兩個人不再有明天。他知你的眼淚濡濕了枕頭，你也知他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你便收拾了行李，獨(dú)自來到火車站，坐上了去北平的火車。在張萬霖沒有做出決定之前，你決計不再見他。

此刻離開學(xué)尚有幾天，過幾日霍玉珠才會來，你便更無心出門，只是呆在屋子里讀書。你難得的買了些紅酒，醒了就讀書，睡不著就喝酒。你并不想跟人大倒苦水，這樣的事情，旁人的議論只能亂了你的決斷。

此時張萬霖也同樣的煎熬，他怕自己無法從這件事里抽身，也怕自己失去你。他并未想到當(dāng)日的莽撞會付出這樣大的代價，幾乎讓他幾十年的苦心經(jīng)營付之一炬。商海沉浮，每一個浪頭都能輕而易舉地拍死一個人。

你試圖從書中，從酒中找到你們兩個人的解決辦法，卻發(fā)現(xiàn)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如同一局死棋，除非有人肯擲子退讓，否則不會有任何解決的辦法。

或許，這就是結(jié)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