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月考排名公布已過去半個多月。高二的生活按部就班，題海、測驗、偶爾的校園活動構(gòu)成了主旋律。許惟桓依舊是那個存在感稀薄、對周遭似乎興致缺缺的轉(zhuǎn)學(xué)生。他像一道安靜的影子，游離在班級的邊緣，除了必要的課堂回答和值日，幾乎不主動與人交流。那份刻意的疏離感，像一層薄冰覆蓋著他。

然而，李敏慧的觀察力如同精密的雷達(dá)，在幾次看似平常的接觸中，捕捉到了冰層下微弱的星火，以及那副清冷皮囊下，令人無法忽視的、屬于少年人的鮮活與矛盾。

周五下午的物理實驗室，彌漫著導(dǎo)線、金屬和淡淡的臭氧氣味。自由分組時，凌嫣嫣像只樹袋熊一樣掛在李敏慧胳膊上：“敏慧敏慧！我們一組！我?guī)湍阌涗洈?shù)據(jù)！” 她眨巴著大眼睛，試圖用撒嬌掩蓋自己動手能力堪憂的事實。

李敏慧笑著點頭應(yīng)下，目光習(xí)慣性地掃過實驗室。許惟桓獨自坐在靠窗的實驗臺邊，面前儀器整齊擺放。他微側(cè)著頭，額前幾縷柔軟的黑發(fā)垂落，遮住了部分鏡片后的目光。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冷白的側(cè)臉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線條清晰的下頜線。他手指無意識地轉(zhuǎn)著一支筆，姿態(tài)慵懶，仿佛對即將開始的實驗毫無期待，甚至有點無聊。

實驗內(nèi)容是驗證電磁感應(yīng)定律。凌嫣嫣的“幫忙”很快變成了災(zāi)難——她手一滑，連接著靈敏電流計的線圈“哐當(dāng)”一聲掉進(jìn)了強磁場區(qū)域，指針瘋狂亂擺，連帶桌上的小鐵屑都跳起了舞。

“?。Σ黄饘Σ黄?！” 凌嫣嫣手忙腳亂，臉漲得通紅。

物理老師皺著眉走過來：“凌嫣嫣，你這組的數(shù)據(jù)暫時不能用了。李敏慧，你和許惟桓先搭檔完成實驗吧，凌嫣嫣去清理一下這邊?！?/p>

李敏慧看向許惟桓。他像是被老師的話從神游中驚醒，慢半拍地抬起頭，鏡片后的目光沒什么情緒地落在李敏慧身上，又很快移開，落到自己面前的儀器上，微微蹙了下眉，似乎覺得這是個麻煩。

兩人沉默地走到一張空實驗臺前。氣氛有些凝滯。許惟桓拿起感應(yīng)線圈，動作帶著點刻意的、不情愿的遲緩，仿佛在完成一項苦役。

“我調(diào)整磁場強度，你記錄感應(yīng)電流變化？” 李敏慧主動開口，聲音平和。她拿起記錄本。

許惟桓低低“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依舊沒看她。

實驗開始。李敏慧專注地操控著亥姆霍茲線圈的電流旋鈕。當(dāng)需要精確測量某一組數(shù)據(jù)時，她發(fā)現(xiàn)電流計的指針有些微抖動，影響了讀數(shù)。

“指針不太穩(wěn)，是不是附近有干擾源？” 她下意識地低聲自語，更像是在思考。

“墊高線圈底座，遠(yuǎn)離鐵質(zhì)桌面?！?一個低沉平穩(wěn)的聲音幾乎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響起。

李敏慧微怔，側(cè)頭看向許惟桓。他正低著頭，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極其熟練地調(diào)節(jié)著另一個儀器的旋鈕，動作精準(zhǔn)流暢，與剛才的“遲緩”判若兩人。他并沒有看她，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順口一提。

李敏慧依言照做，指針果然穩(wěn)定下來。她心中一動，開始留意他的操作。當(dāng)需要快速切換電路連接時，許惟桓的手指快得像在彈奏鋼琴，指尖在導(dǎo)線和接線柱間跳躍，穩(wěn)定而高效。他微微俯身，專注地盯著示波器屏幕，鼻梁在光影中顯得更加挺拔。陽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陰影，也柔和了他平時過于冷硬的輪廓。這一刻，他身上那種漫不經(jīng)心的淡漠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而銳利的專注，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眼前的電路和數(shù)據(jù)。

一組關(guān)鍵數(shù)據(jù)測完，配合意外地默契高效，甚至提前完成了實驗?zāi)繕?biāo)。李敏慧放下筆，由衷地說：“謝謝，你操作很熟練?！?/p>

許惟桓正在收拾導(dǎo)線的手指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他沒有立刻回應(yīng)，依舊低著頭，但李敏慧清晰地看到，他那緊抿的、線條略顯冷硬的唇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仿佛想彎起一個弧度。然而，這微小的變化僅僅持續(xù)了一瞬間，他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立刻用力將嘴角壓平，甚至抿得更緊了些，試圖恢復(fù)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但是，他鏡片后的眼睛里，那瞬間被點亮的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帶著一絲來不及完全掩藏的笑意和……滿足？那光亮如同星火，短暫卻清晰地映在李敏慧眼中。

他似乎察覺到李敏慧的注視，猛地抬起眼。四目相對，他眼中那點殘留的笑意瞬間凝固，隨即被一層更深的、近乎慌亂的平靜覆蓋。他迅速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像簾子一樣遮住了所有情緒，耳根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了紅暈。他胡亂地將最后一根導(dǎo)線塞進(jìn)盒子，動作重新帶上了一絲生硬的遲緩，低聲道：“……沒什么?！?聲音比平時更低沉，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繃。

李敏慧看著他手忙腳亂收拾的樣子，再看看他泛紅的耳根，心中那份“冷冰冰”的印象，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原來他不是真的對什么都漠不關(guān)心。在物理的世界里，他像換了個人，專注、高效、甚至……會因為一句認(rèn)可而偷偷高興？雖然極力掩飾，但那份少年人藏不住的雀躍，還是從眼神和耳根泄露了出來。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覺得有點新奇，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探究欲。

凌嫣嫣湊過來時，許惟桓已經(jīng)抱著實驗器材盒，像躲避什么似的，快步離開了實驗室。凌嫣嫣看著他的背影，又看看李敏慧若有所思的表情，賊兮兮地笑：“嘿嘿，敏慧，剛才配合得挺默契嘛？許大帥哥操作的時候，是不是帥呆了？那專注的小眼神……”

李敏慧回過神來，無奈地拍了下凌嫣嫣的腦袋：“別胡說。他物理基礎(chǔ)確實很扎實?！?語氣客觀，但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回放起他指尖流暢操作儀器的畫面，以及那雙被專注點亮、又在被發(fā)現(xiàn)時慌忙藏起星火的眼眸。

又一周的周五，輪到李敏慧和許惟桓所在的小組值日。放學(xué)鈴聲一響，大部分同學(xué)如同出籠的小鳥，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教室里只剩下負(fù)責(zé)擦黑板的李敏慧，磨磨蹭蹭收拾書包的文藝委員林小雨，以及……依舊慢吞吞整理著課桌抽屜，仿佛抽屜里有無盡寶藏需要探索的許惟桓。

林小雨看著角落里堆滿廢紙和飲料瓶的大垃圾桶，愁眉苦臉：“哎呀，這垃圾也太多了吧！好重啊，我一個人怎么搬得動嘛……” 她求助似的看向李敏慧。

李敏慧剛擦完黑板下方，正踮著腳去夠最上沿。她個子高挑，但最頂端還是有些吃力?！吧缘龋也镣晟厦鎺湍?。” 她應(yīng)道，努力伸長手臂。

就在這時，一直“沉浸”在整理抽屜中的許惟桓，突然毫無預(yù)兆地站起身。動作快得與他平時“慢半拍”的形象截然不符。他一言不發(fā)，甚至沒看任何人，徑直走到教室后方那堆滿垃圾的角落。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給他清瘦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邊。

他微微彎下腰，干凈利落地將兩個最大、看起來最沉的垃圾袋口系緊。林小雨驚訝地看著他。只見許惟桓手臂的肌肉線條在校服布料下清晰地繃起，顯出屬于少年人的力量感。他輕松地一手拎起一個沉甸甸的垃圾袋，轉(zhuǎn)身就往外走，步履沉穩(wěn)有力，絲毫沒有吃力的樣子。夕陽的光線勾勒出他流暢的肩頸線條和挺直的脊背，汗水微微濡濕了他后頸處柔軟的黑色發(fā)梢，在光線下閃著細(xì)碎的光。

整個動作行云流水，沉默得如同默片。他甚至沒有瞥一眼正踮著腳擦黑板的李敏慧。

林小雨張大了嘴巴，直到許惟桓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才反應(yīng)過來，小聲嘀咕：“……他、他居然主動去倒垃圾了？還是最重的兩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李敏慧也愣住了，忘了繼續(xù)擦黑板。她看著許惟桓剛才拎起垃圾袋時露出的那截冷白卻充滿力量感的小臂，還有他轉(zhuǎn)身時被汗水微微浸濕的、線條優(yōu)美的后頸。這與他平時表現(xiàn)出的對值日、對班級事務(wù)那種漠不關(guān)心、能躲則躲的態(tài)度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很快，許惟桓空著手回來了，呼吸依舊平穩(wěn)。他目不斜視地走回自己座位，拿起早已收拾好的書包，隨意地甩到肩上。仿佛剛才那個默默扛走沉重垃圾的人不是他。只是在經(jīng)過剛擦完黑板、正拍著手上粉筆灰的李敏慧身邊時，他的腳步似乎極其細(xì)微地頓了一下，視線在她沾了點粉筆灰的袖口上飛快地掠過，隨即又像什么都沒看見一樣，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門，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

李敏慧站在原地，看著教室后方那兩個消失的巨大垃圾袋，又看看自己干凈的袖口（剛才他目光掠過的地方），再想想他離開時那個“事不關(guān)己”的背影，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感覺涌上心頭。困惑、驚訝，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觸動。

凌嫣嫣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把挽住李敏慧的胳膊，看著許惟桓消失的方向，嘖嘖稱奇：“哇哦！敏慧你看到?jīng)]？許惟桓剛才……天?。∷尤恢鲃痈苫盍?！還是最臟最累的！他是不是吃錯藥了？還是……” 她壞笑著湊近李敏慧耳邊，“……在你面前表現(xiàn)呢？”

李敏慧下意識地想反駁“別瞎說”，但這一次，那句反駁卻卡在了喉嚨里。她腦海中交替浮現(xiàn)出許惟桓在實驗室專注操作儀器時微亮的眼神和泛紅的耳根，以及剛才他沉默地扛起沉重垃圾袋時繃緊的手臂線條和汗水浸濕的后頸。這些畫面交織在一起，沖淡了他那層“冷冰冰”的表象。

“他……” 李敏慧頓了頓，目光望向空蕩蕩的門口，夕陽的金輝灑在走廊的地面上，“……力氣還挺大的。” 她輕聲說，語氣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探究和一絲極其微妙的、連心跳都未曾加速的異樣感。仿佛心口被什么東西，輕輕地、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留下一點難以忽視的余韻。這個叫許惟桓的男生，像一本封面冷硬的書，內(nèi)頁卻藏著讓人意想不到的矛盾篇章。她開始好奇，下一頁會是什么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