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阿成是怎樣出家的，也沒有人知道阿成會在三月二十一號這天，決定去死。專業(yè)點，是“圓寂”。

我們?nèi)杖张瓮⒊赡軄淼蕉堑拇跋?，講些佛門的事。即使聽不懂，但對于豢養(yǎng)在牢籠中的金絲雀們而言，這些已經(jīng)足夠新奇了。三月二十號晚，校方嚴(yán)查這件事，勒令寺院里的和尚不準(zhǔn)許靠近學(xué)校半步，因為這已經(jīng)對學(xué)生們產(chǎn)生嚴(yán)重的干擾。“中考在即，要專心學(xué)習(xí)！考不上高中的才會去走出家的捷徑！”校長在升旗儀式上氣憤地訓(xùn)斥，肥胖的胸脯上下起伏著。隊伍里傳來一聲尖利的咒罵！“放p！”

后來，發(fā)聲者被記大過。因為他為阿成正名，不，是因為他隨意頂撞老師，明知故犯，不知好歹。

三月二十一號早晨，我們在班級講臺上，發(fā)現(xiàn)了一本《局外人》。我們都知道這是阿城的，我們沒有人知道這本書是怎樣跑到這里的。翻開書頁，一沓稿紙瞬間掉落。我迫不及待地打開，幽幽惶惶的字跡，第一句便觸目驚心：

“今天,媽媽死了,也可能是昨天,我不知道?！}記”那是我熟悉的語句，是那天還來不及閱讀就被扔下展板的作品，是不被肯定，也是他們口中，不值得一讀的文字。

“他們說今天是星期四，我不清楚。

與其在乎日子的流逝，不如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自己。我總是自命不凡。像我這種怪異的人，是不該存在這世界上的。我是個局外人。站在道德的陷阱外，企圖去審視世界，但我發(fā)現(xiàn)我做不到。這使我痛苦。因此， 我不會有強烈的情緒，我不會用功讀書，我不會追逐名利，我不是不會與人交往。

我一向討厭無病呻吟的文字，用些不痛不癢的辭藻，寫些不痛不癢的東西。我同樣極其鄙夷“創(chuàng)作”出這些文字的人：毫無人氣可言，是時代的悲劇。更可悲的是，他們往往被冠以優(yōu)秀的名號，作為當(dāng)代青年的榜樣，并要求我們加以學(xué)習(xí)。

當(dāng)反抗變成形式或遭受反復(fù)的壓迫時，沉默便成了妥協(xié)。

當(dāng)家庭不在給予后盾時，茍活便成了常態(tài)。

我希望，能大隱隱于市。功名利祿等，與我無關(guān)。沒什么放不下，參不透。所以我選擇在瞎折騰一番后，歸入佛門。我想體驗一下當(dāng)正常人的感覺。不出所料的話，應(yīng)該很疲累。

出家是我最好的選擇?；畹脽o聊，死得不愿，那就換一條路吧，無所謂。

今天，我決定離開了。不用驚訝，這沒什么。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有很多。比如時間，空間，思想，等等。無所謂。

因為是寫給你們的信，所以還是要說些套話：

勿念。盡管你們不會很念著我。

一切都無所謂。”

稿紙的背面，是大段《心經(jīng)》的抄寫：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fù)如是。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

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

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終稿，2023.3.21

那一刻，一切是那么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我一邊哭一邊笑著走出教室，走向走廊盡頭的倉庫。

阿成，我知道你還在。我會在走廊盡頭的倉庫找到你。你會咧嘴一笑，淡淡地回一句：

“無所謂?！?/p>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