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日
一大早,天還沒亮,金玉妍就到了永壽宮殿外跪著等候嬿婉起身。
她跪在昨夜永壽宮奴才特意倒在地上,如今已經(jīng)凝結(jié)的冰上面。
嬿婉入宮不過半年的時間,可身處地獄的金玉妍卻覺得像是已過去了半輩子那么久。
最絕望的是,這樣的日子,金玉妍看不到盡頭。
每當(dāng)她身上的傷勢過重、或者病倒,永壽宮就會送來神藥,那當(dāng)真是藥到病除的神藥。
金玉妍從沒有想過,有一日她也會成為這樣膽小、軟弱之人。
每一天都在哭泣,每一個深夜都在恐懼天亮。
正殿里面?zhèn)鞒鰟屿o,下一刻,整個永壽宮都活了過來。
春嬋帶著幾人魚貫而入,殿內(nèi)大大小小的蠟燭被一盞盞點(diǎn)亮,變得燈火通明。
小丫鬟們提著熱水等物侯在廊下,很快,昨晚守夜的瀾翠穿著狐皮襖子出來。
安排小丫鬟們?nèi)氲詈蟊慊亓撕竺嫘菹ⅰ?/p>
又過了一會兒,小丫鬟出來,噙著笑走到跪著的金玉妍面前。
宮女嘉嬪娘娘,我家娘娘已經(jīng)起身,您可以進(jìn)去了。
說完也不等金玉妍回話便徑直轉(zhuǎn)身揚(yáng)長而去,
不過金玉妍也習(xí)慣了,僵硬地?fù)纹鹕碜?,與她身后一同跪著的貞淑艱難地起身。
原本已經(jīng)失去知覺的下半身,在這番動作下膝蓋處傳來撕裂般的刺痛。
進(jìn)入正殿,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可金玉妍并沒有松口氣。
果然,身體漸漸回溫后,耳朵、手指等處也開始傳來凍傷后的劇痛。
嘉嬪臣妾給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重新跪下去的一瞬間,劇痛讓金玉妍不受控制地涌出生理淚水。
啪!
春嬋嘉嬪娘娘,今日是除夕,您卻在咱們永壽宮掉眼淚,這怕是不太好吧。
面對春嬋這一巴掌,打人的、挨打的、旁觀的,都早習(xí)以為常。
嬿婉坐在梳妝鏡前,小丫鬟正在給她梳頭,她瞥了眼地上的金玉妍。
嬿婉今兒個是除夕,本宮特意叫人給你趕制了一身吉服,春嬋。
春嬋會意。
春嬋嘉嬪娘娘快起來吧,奴婢伺候您更衣。
一旁的小宮女上來動作略顯粗暴地扶起金玉妍,春嬋則拿起一旁的香色吉服抖開。
隨著這件被藏了數(shù)十根針的吉服上身,金玉妍面上痛苦之色更甚。
而春嬋一邊摸索著將所有的針頭扎進(jìn)金玉妍肉里,一邊道。
春嬋嘉嬪娘娘放心,這些針的針尾都穿了線附在衣服上,不會進(jìn)入您的身體的,福滿。
在金玉妍滿臉痛苦中,春嬋又對著一名二等宮女揮揮手。
名叫福滿的宮女捧上來一雙比金玉妍鞋碼小一個號的旗鞋,鞋子里還被各放了一顆極小的寶石。
春嬋這一身果真襯您,您快走幾步,給我們家娘娘瞧瞧。
面對春嬋的要求金玉妍根本不敢拒絕,只能忍著痛苦在嬿婉面前來回踱步轉(zhuǎn)圈。
兩圈之后,她便明顯感覺到了來自腳部的壓力與疼痛,每一步都變得艱難起來。
嬿婉果真不錯……
嘉嬪臣妾謝令妃娘娘賞賜。
對于金玉妍的懂事,嬿婉勾起唇角。
嬿婉好了,今兒且得忙上一天呢,本宮也就不多耽擱你時間了,你去吧。對了……
春嬋適時拿出兩個信封遞到金玉妍面前,正是之前那些她與玉氏世子的來往信件。
嬿婉今兒是除夕,這身衣裳、鞋子連同這兩封信……就算是本宮賞嘉嬪妹妹的新春賀禮吧。
嘉嬪臣妾謝令妃娘娘!
見到嘉嬪手上緊緊地抓住那兩封信,原本絕望的眼神里也露出一些激動之色,嬿婉滿意的笑了。
一味的絕望只會帶來麻木,人吶,總要有些盼頭、有些美好的寄托,才能更加清晰的感受到痛苦、因痛苦而痛苦。
…………………………
長春宮
比往常請安的時辰更早一些,眾嬪妃身著吉服,按著各自位分拿捏著時間三三兩兩地到了長春宮。
今天缺席的只有現(xiàn)下還艱難保著胎,連床都下不了的海蘭。
不過眾人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自然了,畢竟今天可是大名鼎鼎的“嫻嬪”回歸后宮后第一次登場露面??!
慶貴人這純嬪娘娘和嘉嬪娘娘、玫嬪娘娘都到了,嫻嬪娘娘怎么還沒到呢?
玫嬪怕還記掛著自己是從前的嫻妃娘娘呢,也不看看她如今出來得名不正言不順的,還有臉在這里拿喬!皇上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放了這個女人出來,當(dāng)真是……
事關(guān)殺子之仇,玫嬪言語間帶著些憤恨之色。
舒貴人不是說有人殺人滅口,從前的事未必是嫻嬪做的嗎?皇上英明神武,既然能接?jì)箣迥锬锍鰜恚氡刈杂兴目剂堪伞?/p>
聽到心上人被質(zhì)疑,舒貴人柔聲開口,玫嬪也不好一再公然對皇上表示不滿,因此只是不屑地看了意歡一眼,冷哼一聲并不接話。
一旁的慶貴人幾人同樣看都不看舒貴人一眼,好像壓根兒沒有這個人一樣。
慶貴人慎貴人,聽說嫻嬪是你從前的舊主,當(dāng)年還是你帶頭揭發(fā)的嫻嬪娘娘,馬上就要再見了,不知你感覺如何???
心情十分糟糕的慎貴人阿箬瞪了慶貴人一眼。
慎貴人有什么感覺不感覺的,皇上復(fù)她嬪位而非嫻妃,誰知道是不是就是因著她罪證確鑿呢!
要不說這論起口無遮攔來還得是阿箬呢,不過這也確實(shí)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
慎貴人她雖然是我舊主,可我如今也是天子?jì)逵揖粗菋逦荒锬?,難道她還想再跟我擺主子的款兒不成?說來說去,大家都是皇上的奴才,她這個舊主還能大得過皇上不成?
面對阿箬的火力全開,慶貴人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贊同。
慶貴人這倒也是,聽說你阿瑪今年年底的吏部評級得了一等,想必來年升官指日可待,若再立幾樁功勞,慎貴人你晉位封嬪也未可知呢。
慎貴人謝慶貴人吉言了。
聽到慶貴人的話,慎貴人露出笑臉,而眾人也突然想起一樁總是被她們忽視的事情,嫻嬪的阿瑪如今可是庶人??!
都怪這“后族烏拉那拉氏”的名頭太過深入人心,提起嫻嬪,大家都下意識覺著是后族貴女出身。
玫嬪呵,從前都道本宮出身最是卑微,如今嫻妃倒是也成了庶人之女了。
面對玫嬪這帶著幸災(zāi)樂禍的自信發(fā)言,慶貴人表情微妙地看了她一眼。
慶貴人玫嬪娘娘,這還是……有點(diǎn)不同的,嫻嬪娘娘如今雖然是庶人之女了,但還是出身上三旗滿洲大姓呢……
慶貴人一貫給人的印象便是如此,嘴碎但說話公道,因此對她的話眾人大都還算認(rèn)同。
而經(jīng)過這番公開討論后,大家對嫻嬪如今“庶人之女”的身份也記到了心里。
太監(jiān)嫻嬪到!
許久未見,不只是慶貴人幾個新人好奇,純嬪等人也頗有些期待呢。
慶貴人這就是嫻嬪啊……
在萬眾矚目的亮相后,慶貴人的嘟囔聲傳到了所有人耳朵里,語氣里的失望也是一覽無余。
雖然有些尷尬,但眾人也能理解慶貴人為什么會發(fā)出這樣的感嘆。
如懿自然也聽見了,不過只能裝作沒聽到,先是看了眼空著的上首寶座以及左右首位。
又看向空著的嬪位最后一張座椅,眼神閃了閃,一言不發(fā)地坐了上去。
如今幾乎將悒郁不順寫在了臉上的純嬪念著從前的交情,還是先開了口。
純嬪慎貴人和婉常在嫻嬪是知道的,這兩位是今年選秀入宮的慶貴人、恭貴人,這位也是今年入宮的舒貴人。
順著純嬪的介紹,幾人紛紛起身見禮。
如懿的目光一一掃過幾人,第一個便落到慎貴人身上,目露冷意。
如懿都起來吧。
嘉嬪哎喲,嫻嬪這幾年在冷宮里當(dāng)真是受苦了。
絕望的煉獄生活并不會讓金玉妍對其他人生出什么同理心來。
感受著身上各處傳來的隱隱刺痛,她心里的惡意只會更加扭曲。
金玉妍如今望著后宮中的每一個人,想著令妃娘娘對后宮所有人的惡意,她心里頭只有開心。
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樣……不!比她更加痛苦!
而面對金玉妍這樣直接的話語,如懿的反應(yīng)卻頗顯軟弱,并且很快轉(zhuǎn)移了話題。
如懿嘉嬪倒是還似從前一般,還有……阿箬,比以前伺候本宮時,果然大不一樣了。
嘉嬪哎喲,阿箬如今都是慎貴人了,嫻嬪怎的還直呼其名呢。
金玉妍像是捧哏又像是拱火,但這話恰好說在了如懿心頭。
如懿從前叫了太多年,習(xí)慣了,阿箬想必不會介意吧?
如懿面色冰冷,語氣里帶著微不可察的嘲弄,話里有種十拿九穩(wěn)的優(yōu)越感。
怎料阿箬并不買賬。
慎貴人嬪妾介意!嬪妾如今已經(jīng)是皇上的慎貴人了,嫻嬪娘娘就算是再不習(xí)慣也該改口了,畢竟嬪妾已不是從前您的貼身侍女,而您也不是從前的嫻妃娘娘了,這該習(xí)慣的,咱們……都得習(xí)慣了,您說對嗎?
一旁嘉嬪臉上露出了笑容,玫嬪更是毫不顧忌地笑出了聲。
嫻嬪想把阿箬當(dāng)成軟柿子立威,豈料阿箬直接崩了嫻嬪的牙。
如懿也沒料到阿箬的反應(yīng)如此強(qiáng)硬,面對自己這個被她誣陷的主子,阿箬竟然一點(diǎn)心虛愧疚的情緒都沒有。
如懿本宮只是說從前叫慎貴人名字習(xí)慣了,并沒有借此羞辱你的意思,慎貴人心思也太敏感了些。
如懿內(nèi)涵阿箬對號入座,阿箬得意的表情果然立刻消失滿臉憤慨。
慎貴人是哪一種習(xí)慣也罷,嬪妾當(dāng)年大義滅親、檢舉嫻嬪娘娘,您如今謀害皇嗣的罪名也并未徹底洗清,不論哪一方面來說,嬪妾都不想與您太過親近,所以,嫻嬪娘娘稱呼嬪妾位分,剛好!
大家都有些訝異地看向阿箬,都沒有想到她竟然膽大到這種程度,這可算是和皇上唱反調(diào)了。
卻不知阿箬心里明白了皇上一直沒準(zhǔn)備放過她的打算后,早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
這種程度的話在旁人看來膽大,在阿箬看來也算不得什么,反正都是大實(shí)話!
等到哪一日皇上真要逼著用她的性命給如懿正名的時候,她還有更大膽的話說呢!
眾人看完阿箬,又去看如懿的反應(yīng)。
而嫻嬪娘娘揣著沉靜如水的高姿態(tài)被當(dāng)場打臉,只能冷冷地看著阿箬,阿箬雖然有些底氣不足,但也撐住了分毫不讓。
如懿越發(fā)下不來臺,臉色都漲紅起來。
這下子,所有人都意識到了如懿的外強(qiáng)中干,也覺得她們似乎真是太將這位嫻嬪當(dāng)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