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被邀的臣工不過二十來人,近半數(shù)都是景阩諸臣,這其中又有一多半是豐饒功臣,剩下的才是原先在征戰(zhàn)時投奔過來的如鐘氏、蔡氏、樓氏等世家臣子。
在這群人當(dāng)中,有一位兩鬢斑白的儒袍老伯尤為醒目,雖說年紀略大,但身軀高大挺直,五官清晰,舉止間更有一種自然而然的高貴堂皇,單論氣度之雍容清貴,殿內(nèi)實在無人能及。
如英按捺住內(nèi)心的喜悅,朝此人展顏一笑,對方也回以一笑。
等到群臣與諸皇子向帝后行禮入座之后,文帝便大手一揮,宣布開筵。
這等場合下,如英自然與凌不疑坐在一起,兩人半個月沒見了,如英發(fā)現(xiàn)他的下頷線更清晰了一些,愈發(fā)顯出優(yōu)越的骨相來。
她看了一眼又迅速轉(zhuǎn)開,故沒發(fā)現(xiàn)凌不疑也一直在用余光小心地看她,臉上還有些病氣,但眼睛明潤閃亮,精神也好,一時將懸著的心放下不少。
文帝不喜拘束,小筵之上也并沒有那么多的規(guī)矩禮數(shù),眾人都十分隨意,推杯換盞,笑語不斷。
原本她二叔要朝她這邊走來,硬是被吳大將軍扯到文帝跟前不知要稟奏什么,越家三兄弟毫無意外地與自家兩位外甥皇子說話。
從席位上起身的樓太仆招呼虞侯一道去給太子敬酒,卻被虞侯婉拒了,樓太仆便將大越侯從三四兩位皇子那兒拉走了。
如英看著與太子談笑風(fēng)生的樓太仆,自顧飲酒不語。
樓太仆曾為太子開蒙,這些年也一直為太子鞍前馬后,再看被硬拉著的大越侯,他無奈地朝虞侯苦笑了一下。
虞越兩家累世通婚,虞侯與大越侯更是自小同窗讀書,情分非比尋常。
果然,虞侯起身將大越侯從太子身邊拉了回來,兩人端起酒卮,互敬彼此,隨后如英也起身了,凌不疑起身相隨。
她略過豐饒功臣們的席面,徑直走向那位儒袍老伯,語帶嬌嗔地道:“阿伯,您是什么時候來都城的,怎么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我也好去接您??!”
梁無忌笑道:“天寒地凍的,要你接什么?”
他又細細地打量了如英一番:“我聽說你今年從年初開始就不大順,一連病了好幾次,看著比去年瘦了好多······”
如英笑著打斷道:“您只要一見我,哪回不這么說!”
她看這位愛護自己的長者兩鬢比往年更見斑駁,也嘆道:“阿伯的白發(fā)也比往年多了些!”
這回輪到梁無忌說這話了:“你只要一見我,哪回不這么說!”
他摸著自己的雙鬢爽快地笑了兩聲,隨后看向與如英站在一起的凌不疑,眼中滿是欣賞之色,笑道:“怪不得鶴年青眼有加,十一郎果然出類拔萃,同輩之中實是難有匹及者!”
家中子弟青黃不接,一直是他心頭憾事,每每看到天資出眾的后輩,總要感嘆一回:“若是家中子弟能有十一郎一半的才具,老夫愿折二十年的陽壽!”
走過來的鐘亨恰好聽到這句話,他的次媳是梁氏女,姻親之間說話沒這么多顧忌,不免笑道:“老梁啊老梁,你都年近半百了,再折二十年陽壽,你家該備棺槨啰!”
梁無忌搖頭道:“我已老朽,只要族中子弟有才干,我死又有何妨?”
凌不疑微微一笑:“梁州牧謬贊,您如今正當(dāng)盛年,何出此言!”
梁無忌擺擺手,又搖搖頭:“十一郎不必安慰老夫,老夫并非認不清現(xiàn)狀的人!其實,何必有你一半才具,但能有阿兕三分機敏我就于愿足矣!”
如英也笑著安慰道:“阿伯實在過譽了,我們這些年輕人,到底沒經(jīng)過秋凜冬冽,是蒲草,是良材,還未可知呢!哪里及得上您這飽經(jīng)歲月磨礪出的松柏之質(zhì),姜桂之性,經(jīng)霜彌茂,愈老彌辛!”
鐘亨虛點了如英兩下:“瞧瞧,這嘴乖的,怪不得你這么疼她!”
梁無忌也是一笑:“鶴年教出來的,豈能有差?”
鐘亨不由生了考教的心思,沉吟片刻,問道:“駒齒未落,已現(xiàn)美資,待得為駣,馳騁千里,未有能及者,而今力老體衰,不知該當(dāng)何用???”
如英眼睛一轉(zhuǎn),絲毫不慌,笑道:“舅父豈不聞‘古來存老馬,何必取長途’之說?當(dāng)今朝堂,自然要有奮力向青云的年輕人,卻也少不了持重的老臣辛苦支撐大局呀!”
這話被走過來的崔祐與吳大將軍聽見了,崔祐還罷了,只是欣慰于侄女言談機敏,吳大將軍素性豪爽,兼之如英這話正好撓到他的癢處,當(dāng)即開懷大笑:“好,說得好!”
這邊的動靜略大,文帝不由將目光分過來幾許,問道:“說什么呢,這么熱鬧,也說給朕與皇后聽聽!”
于是眾人紛紛走至陛階之下,吳大將軍將方才聽到的話轉(zhuǎn)述了一遍,文帝見御座下方,滿殿之中除了凌不疑,大部分都是當(dāng)年隨他征戰(zhàn)四方的老臣,心有所感,當(dāng)即舉杯道:“古來存老馬,何必取長途,此言甚得朕心,當(dāng)與眾卿同賀佳句!”
一時間殿內(nèi)觥籌交錯,更添歡聲笑語,尤其是幾位豐饒功臣,個個都是一臉與有榮焉。
崔祈雖然手段厲害,但對自己人一向多有回護,在座之人或多或少領(lǐng)教過他的厲害,但同時也受過他不少恩情,如今少不得要惠及如英。
文帝見此時氣氛正好,指著虞侯那邊道:“這兩個孩子明年三月就要成婚了,你們幾個,備婚儀的時候想想霍翀兄長,還有鶴年,自己掂量著要送多少賀禮,多少添妝!”
這話無疑是給近段時間的鬧劇收尾,中越侯最先起哄道:“陛下,你這可是公然索賄??!”
“朕就索要了,你待如何?”文帝故作無賴,眾臣哈哈大笑。
崔祐樂顛顛地道:“這個應(yīng)該,這個應(yīng)該······”
“應(yīng)該你個頭!”吳大將軍蒲扇大手掌拍在崔祐肩上,“老子若是出不起禮錢,得你借我!”
這話一出,就引來中越侯的嘲笑:“吳缸子你可不厚道,你借阿猿的錢,何時還過,如今貴為大將軍,還要變本加厲了,若是把阿猿借窮了,小心鶴年回來了拆了你家的正屋,搬空你的庫房!”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老子又沒借你的!”吳大將軍一臉哥倆好地摟著崔祐的肩,大聲道,“我和阿猿將來要做兒女親家,兩家不分彼此的!”
中越侯一臉戲謔地道:“你那女兒比阿猿兩個兒子合起來都高大,你還是饒了阿猿吧!”
眾人哄堂大笑,有幾人還笑噴了酒,連如英都忍不住抿唇一笑。
女肖其父,吳家女生得確實高壯了些,而自家兩個堂弟手腳細長伶仃,一看就是她二叔的親生子。
凌不疑也瞇起了眼睛,心中的沉郁因這歡樂的氣氛散去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