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和海，你能準確地分清嗎？”

　　她走后很久，我都習慣在放風箏時問自己這句話。

　　“好美的海。”我第一次握著魚的小手放風箏的時候，她說。

　　“海？”我驚訝地抬起頭。

　　“是的?！彼鴿M天的風箏，嘴角帶著一個小小的笑，“你看，這滿天的魚群，可不是海么？”

　　我沒答話。確實，風箏像是魚一樣在天空里游著，“可是它們都有線束縛著。”

　　“對啊，天空的魚都是這樣的。你不也是嗎？”

　　“我？”

　　“你真的像海里的魚那樣自由嗎？”

　　母親說的對，她的思想很奇怪。可是，“你說得對?！?/p>

　　我的母親在孤兒院工作，因此我家經(jīng)常有暫住的孩子，常常是用來過渡從孤兒院到養(yǎng)父母家。她也是母親帶回來的孤兒，聽說是剛剛被養(yǎng)父母送回來，因為她的古怪。可是第一次出現(xiàn)在我眼中的她確是一個普通甚至美麗的小女孩，八九歲的樣子，笑容可愛。

　　“你叫什么名字？”我問她。

　　“魚?！彼Ｖ笱劬?。

　　除了名字，我看不出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墒鞘裁慈藭o一個小女孩起名叫魚呢？我不是很懂她，但是莫名很喜歡她。

　　“哥哥，你在發(fā)什么呆呢？”她在我的懷里抬起頭問我。

　　“啊沒什么。我覺得你說得很對，我是一條魚，但是被許多無形的東西牽扯住了，所以我不配在海里游泳，只能在天空發(fā)呆吧?！?/p>

　　“我也是?！彼袜艘痪?。

　　她總是喜歡趴在窗邊看天，看天上的風箏。她說她在看海，看魚。

　　“我小時候住在海邊?！彼еL箏倒在地上時對躺在旁邊的我說，“我經(jīng)?？春??？淳昧?，我發(fā)現(xiàn)海天的界限越來越模糊，越來越分不清了。慢慢地，魚游到了天空，風箏掉進了海里?！?/p>

　　“我被送到這里以后，就很少見到海了?！彼f。

　　“那么我?guī)闳?？?/p>

　　于是后來的一天，我和她抱著風箏站在了海邊。

　　“哥哥，跑得再快一點！”她跑在前面回過頭喊我，“你的風箏已經(jīng)飛到海里啦，哥哥！”

　　太陽瀕西，染了海與天一片紅。風箏也染上了紅色，化身大魚在天空里游著。她笑得剛剛好，夕陽映在她的臉上，“小魚絕對是這里最美的一條魚了?！?/p>

　　她羞澀地低下頭，裝作沒聽見，轉(zhuǎn)過身拉著自己的魚跑遠了。

　　“哥哥你看，”她指著海平面?！疤炜蘸秃＃隳軠蚀_地分清嗎？”

　　我沒有回答她。我也在問自己。

　　后來她又被其他的人領(lǐng)養(yǎng)走。臨走前把她的風箏送給了我?！熬€太短，風箏飛不高啊。”她走時對我說?！翱墒侨绻麤]有線，風箏會飛得特別高，高到忘了自己是個風箏，最后殘破在荒郊野嶺，孤獨地死去?！?/p>

　　我開始經(jīng)常放風箏。站在一堆陌生人中間，看著陌生的魚中的自己的魚。魚游得高低不同，人也站得參差不齊。隨波逐流的魚，隨波逐流的人。推著風箏前進的，是天空的氣流，還是大海的洋流？

　　“天空和海，真的很難分清?！?/p>

　　我低喃著。抬頭望，滿天的大魚在空中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