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天一點一點地涼起來,雪也一片一片地落下,直到山野都留下它的足跡。
從日出東方的地方走出一個少年,這少年沿著一條彎彎的銀色小路,走過麥田,走過湖塘,走過雪地里叢叢油黃的草,終于走到一所破舊的老屋前,停了下來。乃馨此時正在院子角落的油棚下看一只兔子,那是一只雪白的、仿佛永遠要隱入這雪色的活物。四爺爺接過少年帶來的幾個大包,忙把人領(lǐng)進屋里坐,乃馨蹲在兔子身旁,呆呆地盯著四爺爺那黑洞洞的屋口看,里面燈光太暗了,她什么也看不見。過了一會兒,四爺爺?shù)穆曇魪哪俏堇锾匠鰜恚骸澳塑?,快?.....你哥哥拿了好吃的!”聽到這,乃馨興沖沖的跑進屋里去了。
走進屋,只見迎面坐著那個少年,戴一副光閃的銀框眼鏡,老人則坐在了床沿子上,一張縐縐的黃臉如今舒展得很開。老人見乃馨走進來,便說:“這是你毛毛妗子家的,該你叫哥?!蹦塑扒由貑玖艘宦暩?,那少年便笑著點了點頭,并讓她坐下,給她拿出一兜果凍來,床沿上的老人見狀卻攔下來,說是天太冷,小孩肚皮軟,不要貪涼,少年聽著,轉(zhuǎn)頭又從桌子上的書包里找出一包糕點,問乃馨愛不愛吃這個,乃馨點點頭,少年便遞給了她。
又過了一會兒,屋外傳來陣陣狗叫聲,乃馨斷定是有人到可可家去看電視了,可可家有一只土黃色的大狼狗,見了誰都要拼命地叫,平日里它都被拴在狗窩,可是拴狗的繩子足有三米長,她每次去找可可玩都要被狗追大半個院子。這當(dāng)兒,狗叫聲這樣凄厲,一定是可可家的狗。乃馨想去看看,可巧此時四爺爺開了口,他讓乃馨去找舅舅,說她三妗子家來人了,乃馨應(yīng)了聲好,便一溜煙兒跑走了。路上,乃馨路過可可家,剛想進去,只見雪蘭從里面出來了,乃馨見狀掉頭就走,雪蘭便快跑追了上去,一邊拉住乃馨的衣角,一邊悄著聲對她說:“我知道那是你四爺爺家的,我發(fā)誓以后再也不去偷他家的東西了!”
“真的?”乃馨憋了口笑,說:“可可叫你也不去嗎?”
“不去?!?/p>
“那你以后不準(zhǔn)去可可家玩。”
“你不去我肯定不去?!?/p>
乃馨憋著的那口笑終于被雪蘭逗出來了,“嗤”的一聲,隨后兩個好朋友便分了手,乃馨一跳一跳地回家去了。
到了家,乃馨前腳邁進大門,后腳便跟著喊舅舅和舅媽,修門鎖的舅舅和看娃娃的舅媽聞著聲走出來問明事況,便明白了這一聲喊叫的緣由,于是舅舅便拎著一瓶香油出了門,舅媽則敲開雨生的房門,叮囑了幾句之后便把孩子給了他,自己開著電瓶車出去了,車子開出大門,當(dāng)這個年輕婦人回來掛門鎖的時候,卻看見乃馨在院子里呆呆地站著,一聲不吭,便說:“舅媽去街上買好吃的,乃馨要不要也去,要過年了,給你買一身花衣裳好不好?”乃馨搖搖頭,這婦女只好做罷,一個人上街去了。
日頭一點一點地中移,乃馨仍舊坐在臨院的窗子跟旁,天上潔白的云朵和院子里油綠的柿子樹都映在她那兩顆黑黑的眼珠里,時間在變,那眼中的風(fēng)景也在變,只有窗臺前的那盆胖娃娃還是肥嫩嫩的,葉子上還叮著蝸牛殼,只是里面蜷著的那條白色的小物,連帶著那只金色的蟬蛻都已然不見了。風(fēng)輕輕地吹著,傳來嘩嘩啦啦的樹葉聲。到中午,雨生的房間里共響起五次嬰孩的啼哭,舅媽的耳朵那樣靈,廚房里翻炒聲不斷,卻在每次嬰孩啼哭之際都順著菜煙送出她尖尖的嗓音:“雨生!不要跟弟弟鬧!”
到正午時已是滿院晴光,熱菜上了桌,四爺爺也被那個少年攙過來了,舅媽把幾個孩子都喊過來,自己接過孩子坐了一會兒,便回屋了。吃飯的時候,幾個人都倒了白酒,雨生笑著問乃馨:“你要不要喝點兒,可香呢!”
“我才不要!”乃馨瞪著雨生說。
圍在飯桌上的人都樂了,勸說著小女娃娃就不要喝酒了,舅舅給乃馨盛了一小碗熱熱的米酒湯,還讓她多吃點菜,然后便只顧著和桌上的幾個男丁喝酒談樂了。乃馨則一邊吃東西,一邊靜靜地聽幾個人談話,乃馨從小便喜歡聽人家談話,總能就著別人的零星片語琢磨出一段略帶憂傷故事來。
“雨楓,現(xiàn)在地方是看好了,是要年下定嗎?”
“還不行呢,叔,那房子不止我們一家看,到時候還要談呢?!?/p>
“說是啥房子,法拍房?法院里給你們買?”四爺爺停了停嘴里的菜,問道。
“就是法院審理案子,里邊有房子要作財產(chǎn)處理的,他們幫著拍賣?!庇陾鹘忉尩馈?/p>
“那這房子是什么案子,”雨生略帶擔(dān)憂地說:“帶糾紛的房子后邊出了事咋辦?”
“有法院作保,手續(xù)可盡量要辦全一點?!本司苏f。
“是呢,這一家理的是離婚案,夫妻分財產(chǎn),這才要把房子賣了的,我媽一開始也不愿意要,說是買個房子還摻和了人家的家務(wù)事,怪不好的,不過后來法院那邊說我們要是確定買,各方面一定給我們打點好,不會說讓我們住進去還擔(dān)心左擔(dān)心右的,這房子面積大,地方寬,價格是法院定,肯定公道,這才想買的?!?/p>
“唔,”四爺爺悶了一口酒,說:“你們瞧了好就行,就是一點,確定看好了再買,別虧了心血?!?/p>
酒過三旬,菜至五味,談話的幾個人聲音都大起來,乃馨覺得有點怕,便下了桌,走到雨生的房間,舅媽正在里面哄孩子睡覺,孩子沒有鬧,應(yīng)該是困了,乃馨看舅媽坐在床上,也低了腦袋,昏昏地耷拉著眼皮,便輕輕走上前去,喃道:“舅媽,我吃好了,想出去玩?!蹦塑耙娋藡岦c了頭,便悄悄溜出去了。
一出門,乃馨感覺自己像小鳥似的,輕快極了,便飛快地向四爺爺家跑去,路上剛好碰見雪蘭在家門前的大楊樹下跳皮筋,見了乃馨,她笑嘻嘻地說:“去哪?我知道你肯定出來玩,特地在這兒等著你呢!”
聽到這,乃馨便說:“我去四爺爺家,咱們?nèi)デ扑业男⊥冒?!?/p>
這兩天正在落雪,路上都是一片一片的白,兩個興興地跑去瞧兔子的小姑娘看不見路在哪里,便一個勁兒地亂跑,一會兒被野草枝子勾一下小腿,一會兒又被厚雪滑一跤,兩個人在白茫茫的林草地里咯咯地笑,把平坦的雪踩得亂成一片。到了四爺爺家,乃馨把雪蘭拉到前門,見門只是虛掩著,并沒有鎖,乃馨說:“我四爺爺不在家,他去舅舅家吃飯了?!?/p>
雪蘭聽到這,便跟著乃馨進去了,然后便見到那白兔正在油棚下面蜷著,兩只厚厚的耳朵一會兒支棱著,一會兒又落在肥肥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