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次的心恍若被擱置在與海浪搏擊的船只上，搖擺不定。他看向李一的雙眸，分明能清晰映出自己眼神中透露出的迷茫和無力，他遙遙的看了會兒，避開了目光。

“誰…誰騙你了，我沒有…”

“那你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李次語塞，像要證明自己，強硬將目光移到李一身上，但氣勢很快又被他滾燙如烈火的雙眸給生生壓下去了，莫名的心亂，李次伸臂，甩開抓在自己衣領(lǐng)上的手，偏頭強硬道，“我的事，不用你管，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李嘉洲，我再說一遍，不準這樣說話！”

“憑什么？那你讓我怎么說！”

李一深吸口氣，極力壓制住情緒，他抬頭，看向這個已經(jīng)鬧了多年別扭的弟弟，忽然意識到，雖然外表使他看起來難以接近，多年的混跡已讓他染上了幾分桀驁和張揚，但細細打量，顫抖的指尖，動搖閃爍的眼神都暴露出他此刻的惶恐和不安，盡管歲月在他身上留了痕跡，但在心性上歸根結(jié)底還只是個未長大的孩子，一言一行都保留著最完整的純真和倔強，盡管他總是讓自己表現(xiàn)的強勢和獨立，但依然難掩內(nèi)心深處的彷徨和無措。

他像安慰只受傷的小犬般， 盡力將聲音變得溫柔平和，輕道，“我很擔(dān)心你，從小到大，我們一直都在一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告訴我，小洲，發(fā)生什么事了？”末尾，停頓幾秒，開口嗓音輕顫，道，

“好嗎？”

這溫柔的話語仿佛柔軟的羽毛，輕輕飄進他緊閉的心里，蕩起漣漪。李次抿唇，印象中，哥從來沒有跟他這樣說話過，拳頭攥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幾番掙扎，最終緩緩松開，重新坐在了哥的身前，低著頭，手指不斷相互糾纏，低語。

“王叔來找我了，說下禮拜有個比賽，讓我上場，我答應(yīng)了。”

李一蹙眉，在腦中搜索“王叔”的身影，疑惑重復(fù)，“王叔？你那個教練嗎？”

“是”

“我記得他不是好久都沒聯(lián)系過你了嗎？”

“不一樣，他是有急事，有人點名讓我上場，我不去，他會有麻煩的。”

“為什么這么肯定？萬一他是騙你的呢？”

“不會”，李次抬起頭，眼眸里閃起耀眼星光，堅定地看著他，“他不是那種人，我知道…”幾秒后，又沉沉低下頭，“就算他是騙我的，我也要去，那是約定，我不能食言。”盡管嘴上說的振振有詞，但微顫的雙手還是出賣了他。

李一察覺到了，前傾身覆上了手掌，溫?zé)岬捏w感相互傳遞，給這寒風(fēng)習(xí)習(xí)的晚秋午后添上了抹怡人的暖意，“就算會死，也沒關(guān)系嗎？”

李次突然沉默了，換作以前，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回答“是”，但現(xiàn)在看著躺在病床上近在咫尺的人，他卻怎么也吐不出來那個字，似乎一旦說出來，人就會離他遠去，像詛咒一樣。

久久不見他的回答，李一以為他還在思考，又將身子靠的近了些，本想再安慰，卻正好看到他抬頭，眼里灼灼的光亮，他答道。

“我不會死，至少不會是現(xiàn)在?！?/p>

“你就看好吧，我絕對不會被打趴下?！?/p>

窗外霞光滿天，洋洋灑灑照了個滿面，往日冷清的道路此時熙熙攘攘有了人煙，枝頭鳥兒啼鳴，歡快搖曳，仔細聽，又是誰的心弦撥動了心神。

李一別過頭，退后的身體宣示了這場爭議的讓步，雛鳥總會豐碩羽翼，總要獨自離開臂彎闖蕩，他放手，是對李次選擇的尊重。

“好，我明白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會陪著你?！?/p>

天擦邊黑，微風(fēng)輕拂，帶著些許涼意，二人難得沒有拌嘴，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童年的往事，一直到睡覺，李次還興奮的嘰嘰喳喳，又被哥勒令禁止說話，委屈巴巴的閉嘴了。

因為要迎接比賽，李次專門花大價錢請了護理部的人來照料哥，每天天不亮起床去訓(xùn)練，再到很晚才回病房，他從不拖著汗身氣來，每次都花時間回家洗澡換衣服，將自己收拾的干凈利索順路再買點小禮品，有時是鮮花，有時是甜品。按他的話說，純粹是為想討個歡心，但太累以至于沒有過多的話語，將禮物遞到懷里，跟哥打個招呼，聊上幾句天就倒床上一睡嗚呼了。

李一甚至不用刻意計算時間。因為每次休息時，手機都會發(fā)來消息，吃飯，訓(xùn)練，隔壁被壓刮筋的大喊，路途上遇到的小狗小貓，每天似乎都有好多趣事，像在彌補他不能出門的遺憾。其實，他的腿傷得最輕，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但他故意沒說。

六天很快過去了，星期四的午后寧靜而祥和。李次特意穿上了淺藍色夾克衫，那是幸運色，推著輪椅載上李一緩緩地走出醫(yī)院，避開高峰期，穿過形色各異的人群，停到一輛銀灰色的商務(wù)車前。司機早已等候多時，對著李次輕點頭，隨即打開車門，彎腰準備攙扶李一，卻被李次攔在身前，

“我來吧，其他人我不放心?！?/p>

話音剛落，李一只感覺身體一輕，猛的騰空，待他反應(yīng)過來，已被李次穩(wěn)穩(wěn)抱在了懷里，手臂搭在腿彎，凜然是個公主抱的姿勢，還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頓時讓他有些后悔自己隱瞞的事實了，干脆將臉埋進李次的胸膛，企圖來躲避周邊人時不時投來的目光。

李次全然沒察覺到懷中人的異樣，以為是動作太大將他弄疼了，特意放緩了動作。司機微微一愣，識趣沒吱聲，為他們打開車門。李次道謝，將李一輕輕安置在柔軟的后座上，仔細調(diào)整座椅高度，直到找到舒適角度，一轉(zhuǎn)身才發(fā)現(xiàn)司機早已麻溜將遺落在地上的輪椅折疊放在了后備箱，不僅進了駕駛座，還回頭察看他們情況。

李次輕笑聲，上了車，坐在哥旁邊護著，道。

“準備好了，麻煩開車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