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的秋陽暖得發(fā)膩,領(lǐng)事館花園里飄著咖啡香。
周蘊華扶著丫鬟的手下車時,裙撐把新制的洋裝撐得像個鍍金的鈴鐺,蕾絲領(lǐng)口別著枚紅寶石胸針,那是當(dāng)鋪死當(dāng)?shù)呢洝?/p>
"夫人這邊請。"沈蘅卿低眉順眼地引路,月白旗袍在滿園洋裝里格外扎眼。
她故意落后半步,讓周蘊華的裙擺掃過剛澆過水的草坪。
領(lǐng)事夫人端著骨瓷杯迎上來:"顧夫人今日真光彩照人。"
洋涇浜中文混著法語腔,金絲眼鏡鏈晃得人眼花。
周蘊華昂著下巴入座,沈蘅卿適時遞上茶點:"這司康餅要配藍莓醬。"
她舀了勺果醬淋在瓷碟邊,"夫人嘗嘗?"
"我用你教?"周蘊華瞪她一眼,叉起塊餅干就往嘴里送。
牙齒剛咬破酥皮,臉色突然漲紅——芥末的辛辣直沖天靈蓋,嗆得她眼淚直流。
領(lǐng)事夫人皺眉:"顧夫人不舒服?"
"沒……阿嚏!"周蘊華連打三個噴嚏,鑲珍珠的手帕甩飛出去。
她慌忙要掏備用的,卻摸到塊硬物——老太太鐲子的碎片正卡在暗袋里。
沈蘅卿"哎呀"一聲蹲下?lián)焓峙?,后腰撞在藤椅扶手上?/p>
只聽"咔嚓"輕響,周蘊華的裙撐鋼絲突然崩斷。蓬蓬裙像被戳破的氣球塌下來,露出內(nèi)襯縫著的金絲線——正是融了玉鐲邊角料的繡線。
"天吶!"英國領(lǐng)事夫人掩住嘴,她認得這種蘇州金線,上個月拍賣會上剛流拍過一批贗品。
沈蘅卿慌忙解下披肩圍住周蘊華的腰:"姐姐怎么把……"話說一半突然咬唇,像是說漏了什么驚天秘密。
滿園賓客的竊竊私語像馬蜂似的嗡嗡響。
周蘊華耳朵里灌進零碎詞句:"當(dāng)鋪……贓物……顧家……"
"不是的!"她猛地站起來,裙擺上的茶漬暈成難看的黃斑,"這是誤會……"
"夫人當(dāng)心!"
沈蘅卿的驚呼聲中,周蘊華踩到裙擺往前撲。
暗袋里的鐲子碎片嘩啦啦撒了一地,最尖利的那片正滑到領(lǐng)事夫人高跟鞋下。
"我們祖?zhèn)鞯蔫C子!"沈蘅卿突然帶著哭腔跪下,"前日老夫人還說丟了,怎么……"她抖著手去撿碎片,故意讓指尖被劃破,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紅珊瑚。
領(lǐng)事夫人后退半步,高跟鞋跟碾碎了半片翡翠。
她看向周蘊華的眼神已經(jīng)變了:"顧夫人需要休息。"
回程的馬車上,周蘊華一巴掌甩向沈蘅卿:"賤人!那芥末……"
"姐姐當(dāng)心手疼。"沈蘅卿抓住她手腕,指腹按在脈門處,"您今早碰過洋金花吧?這花汁沾手容易起紅疹呢。"
車簾縫隙漏進的光照在她臉上,唇角還沾著替周蘊華擦淚時蹭的胭脂。
周蘊華突然想起那件洋裝的內(nèi)襯,明明是交給沈蘅卿熏香的。
"你早算計好了!"她氣得發(fā)抖,"從熏香到果醬……"
"姐姐說什么呢?"沈蘅卿松開手,露出腕間新添的淤青,"今早您讓我去廚房取點心,我連芥末罐子都沒碰過呀。"
馬車突然急剎,外頭傳來報童的叫賣:"號外號外!顧氏商行驚現(xiàn)前清贓物……"
周蘊華一把扯開車簾,正看見自家當(dāng)鋪門口擠滿巡捕。
沈蘅卿在她身后輕聲嘆息:"可惜了那碟司康餅了,都還沒來得及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