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斷香,血濺珠簾。
江暮雪蜷縮在博古架后,七重織錦帳幔被劍氣撕成碎帛。父親的血正順著青玉地磚的紋路蜿蜒而來,在她月白繡鞋前凝成一顆渾圓的血珠。透過檀木格柵的菱形孔隙,她看見蕭天絕的玄鐵指虎滴著血,那上面嵌著半片斷裂的指甲——是父親右手小指的,去年端午掰腕子時,這指甲還被母親用鳳仙花染成珊瑚色。
"寒川兄的驚鴻槍法,到底不如我的驚雷拳快。"蕭天絕靴尖踢開滾落的檀木匣,盟主令撞上青銅饕餮香爐,發(fā)出清越的錚鳴。江暮雪死死咬住袖口,細(xì)密的銀線刺繡磨得舌尖發(fā)麻。父親喉間那個血窟窿還在汩汩涌血,正是驚雷拳第九式"裂蒼穹"留下的豁口——三日前父親還握著她的手在沙盤上畫過這招的破解之法。
母親葉青梧突然將她按進(jìn)織錦堆,翡翠耳墜擦過臉頰時,十二點(diǎn)寒星自瓔珞間迸射。透骨釘破空聲里混著母親的低喝:"帶雪兒走!"江暮雪的視線被翻飛的織錦遮蔽,只聽見蕭天絕旋身揮掌的氣爆聲,梁上十二盞琉璃宮燈應(yīng)聲炸裂。
江暮雪被甩上母親肩頭,琉璃碎片擦過耳際的瞬間,她看見三枚透骨釘嵌進(jìn)蕭天絕指虎的凹槽——那處去年中秋被父親槍尖挑出的缺口。母親踏著飛濺的鎏金碎片躍上房梁,斷裂的椽木在足下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九曲回廊的追兵舉起火把,跳動的焰光在青磚墻面上投出鬼影。江暮雪鼻尖充斥著鐵銹味,母親后背插著的斷劍隨著奔跑不斷震顫,溫?zé)嵫轫樦i窩滑進(jìn)衣領(lǐng)。當(dāng)懸崖夜風(fēng)掀起母親破碎的衣袖時,那道新月狀疤痕刺進(jìn)眼底——去歲七夕,父親為母親擋下西域毒箭留下的傷痕,結(jié)痂時母親曾笑著對她說:"這是月老給我們系的紅繩。"
"驚鴻槍的要訣是..."母親突然將她拋向虛空。江暮雪伸手抓到的只有半塊玄鐵令,鐵符邊緣還殘留著體溫。十三道鉤鎖穿透肉體的悶響在頭頂炸開,她仰頭看見母親天青色外衫綻開血花,鉤鎖末端的倒刺泛著幽藍(lán)——是淬了孔雀膽的毒。
寒潭水淹沒驚呼的剎那,舌尖嘗到彈進(jìn)口中的藥丸。龜息丹的苦澀在喉頭漫開,比去年偷喝的碧螺春更澀三分。下沉的視線里,母親染血的衣袖仍在崖邊飄蕩,像折翼的青鳥。水流裹挾著她撞向潭底青石,玄鐵令從指間滑脫,在墨色水波里劃出一道蜿蜒的銀線。
"要活下去..."母親被鉤鎖拖走前的口型在眼前閃現(xiàn),江暮雪徒勞地抓向水面。月光穿透潭水變成慘白的蛛網(wǎng),纏住她逐漸僵硬的四肢。最后一縷意識消散前,幾條黑影躍入水中,刀刃割開的水流拂過面頰,其中一人的靴底烙著驚雷堂的火焰紋。
三日后,江暮雪在腐葉堆中咳出黑血。龜息丹的藥效褪去時,渾身骨骼像被鐵錘碾過。她扒著潭邊青石爬上岸,指甲縫里嵌滿暗紅苔蘚,指尖被冰棱割出的傷口泡得發(fā)白。晨霧中飄來焦糊味,曾經(jīng)的家已成廢墟,焦黑的盟主令殘片半埋在灰里,斷梁上掛著半幅焦黃的《寒江獨(dú)釣圖》——那是她六歲生辰時父親親筆所繪。
她踉蹌著撲向廢墟,徒手扒開滾燙的瓦礫。掌心燎起的水泡被灰燼染黑時,終于找到半截槍頭。這是父親去年為她鑄的小梨花槍,槍纓早已燒成灰,可"暮雪"二字仍在寒鐵上泛著冷光。遠(yuǎn)處傳來馬蹄聲,她將槍頭塞進(jìn)衣襟,轉(zhuǎn)身時踩到個硬物——是那半塊潭底的玄鐵令,邊緣還沾著青苔。
馬蹄聲漸近,江暮雪縮進(jìn)斷墻后的狗洞。透過裂縫,她看見蕭天絕的親衛(wèi)正在翻檢殘骸。為首的疤面漢子舉起火把照向斷梁,火光映出他腰間懸著的狼首流星錘——錘鏈上系著的木牌刻著"驚雷堂"三字,與水中刺客的靴底紋樣如出一轍。
"仔細(xì)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疤面漢子的吼聲震落檐上積雪。江暮雪死死咬住玄鐵令,鐵銹味混著血腥在口中蔓延。直到夜幕降臨,搜捕者的腳步聲才漸漸遠(yuǎn)去。她爬出狗洞時,懷中的槍頭硌得胸口生疼,就像父親從前用胡茬扎她臉頰的觸感。
殘?jiān)律峡葜r,江暮雪跪在廢墟前叩了三個響頭。額角的血滲進(jìn)焦土?xí)r,她將玄鐵令穿進(jìn)草繩系在頸間。夜梟的啼叫聲里,十四歲的少女裹緊破碎的織錦,踏著滿地霜華走向未知的黑暗。寒潭方向突然傳來爆響,她回頭望見沖天火光——那些人終究燒盡了江家最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