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硫磺圣母(下)
硝酸銀溶液在礦車軌道上蜿蜒成毒蛇的形態(tài),法尼克斯的鹿皮靴碾過蛇頭時,聽見十歲那年的自己正在凡爾賽宮地窖尖叫。記憶的硫磺火舌舔舐著視網(wǎng)膜,父親握煉金術(shù)匕首的手與卡西菲特的懷表鏈重疊,將時空縫合出猩紅的針腳。
"1811年7月14日,波爾多港的薰衣草貨輪爆炸案。"英國人用鞋跟叩擊巖壁,回聲化作管風琴的十二平均律,"貨艙里三十七桶硫磺結(jié)晶,恰好是您父親被流放時攜帶的數(shù)目。"
法尼克斯的銀質(zhì)畫刀突然刺向圣母像左眼,硫磺結(jié)晶應(yīng)聲碎裂。那些棱角分明的殘片在空中折射出七幅地獄圖景:被藍火吞噬的礦工、浸泡硝酸銀的鳶尾花、還有他在流放前夜焚燒的家族手稿——此刻正完好無損地躺在卡西菲特的立領(lǐng)外套內(nèi)袋。
"您應(yīng)該感謝倫敦的潮濕。"卡西菲特輕拍胸前凸起的輪廓,"連灰燼都能被海霧重新塑形。"
烏鴉的嘶鳴撕裂了硫磺蒸汽。法尼克斯看著那畜生俯沖而下,喙中銜著的不是橄欖枝,而是半片焦黑的火漆印——正是他去年投入馬賽港的家族紋章殘片。當英國人用蕾絲袖口承接這黑暗圣餐時,普羅旺斯的地脈深處傳來三聲喪鐘。
"卡西菲特·馮·蘭斯洛特。"他的法語帶著威斯敏斯特教堂管風琴的金屬腔調(diào),"為您效勞。"
松節(jié)油在畫布上暈染出路易十六的面容。法尼克斯突然拽斷圣母像的石膏手指,碎屑在硝酸銀溶液里沸騰成歌劇院穹頂?shù)腻兘鸺y飾。這是他給英國間諜的警告:赫卡忒家族的秘密比巴黎下水道更錯綜復雜,每個轉(zhuǎn)角都可能藏著吞噬光明的菌絲。
"您聽說過硫磺的懺悔儀式嗎?"法尼克斯將畫刀插入礦車鐵皮,金屬的哀嚎驚醒了沉睡的火蜥蜴,"當藍火焚盡罪人的軀殼,靈魂會凝結(jié)成鳶尾花形狀的硫磺結(jié)晶——就像您懷表里藏著的那些小可愛。"
卡西菲特的表情終于出現(xiàn)裂紋。他撫觸懷表的手指微微痙攣,表盤玻璃下的潮汐密碼開始逆流。這是兩人交鋒以來首次勢均力敵的時刻:英國人的薰衣草香精與法國人的硫磺蒸汽在礦洞中央碰撞,生成普魯士藍的毒霧。
"去年圣誕夜,敦刻爾克的潮汐比往常高出十三英寸。"卡西菲特突然用康沃爾郡方言說道,這是《失樂園》初版使用的印刷體語言,"漲潮時分的海浪在礁石上拼寫出赫卡忒家族的煉金公式。"
法尼克斯的瞳孔收縮成鳶尾花蕊的形狀。他想起流放途中經(jīng)過的諾曼底海岸,那些被月光烹煮的浪潮確實在礁石上蝕刻著父親的手稿片段。英國人的懷表在此刻奏響《上帝保佑國王》的變奏曲,音符像水蛭般鉆入他的耳膜。
"您想要的是這個吧?"法尼克斯突然扯開亞麻襯衫,露出鎖骨下方用硝酸銀蝕刻的煉金矩陣。那些交錯的線條在硫磺蒸汽中發(fā)光,將圣母像的面容扭曲成瑪麗·安托瓦內(nèi)特的臨終微笑。
卡西菲特的灰眸泛起海峽風暴的陰霾。他向前逼近的姿勢讓人想起白金漢宮的擊劍教練,但靴跟碾碎硝酸銀結(jié)晶的脆響卻泄露了屠夫的本性。當兩人的呼吸在毒霧中交纏時,礦洞深處傳來藍火爆燃的轟鳴。
"小心!"
法尼克斯的警告來得太遲。硫磺火焰如《啟示錄》中的災(zāi)龍般席卷礦道,將英國人外套下擺燒成灰燼??ㄎ鞣铺卦诜瓭L躲避時扯斷了圣母像的石膏手臂,藏在其中的鳶尾花種灑落一地——正是法尼克斯父親研發(fā)的改良火藥引信。
"原來這就是地獄之火的源頭。"卡西菲特捏起一?;ǚN,薰衣草香精立即在其表面蝕刻出威靈頓軍團的徽章,"您父親確實比所有皇家科學院院士都更懂植物學。"
法尼克斯的銀質(zhì)畫刀抵住英國人喉結(jié):"您該感謝這層薰衣草味的羊膜,否則此刻喉嚨里應(yīng)該盛開著硫磺鳶尾。"
他們的對峙被烏鴉的第三次俯沖打斷。這來自倫敦塔的黑色信使將密函投入硝酸銀溶液,羊皮紙在液體中舒展成凡爾賽宮地圖。法尼克斯看到自己的畫像被釘在鏡廳中央,胸口插著薰衣草制成的箭矢。
"看來我們都被寫進了同一部拙劣的悲喜劇。"卡西菲特用懷表鏈絞殺試圖逃竄的火蜥蜴,"您扮演墮天使,我飾演偽先知。"
薰衣草田的紫霧在此刻涌入礦洞,中和了硫磺的暴戾。法尼克斯突然抓住英國人手腕,發(fā)現(xiàn)其脈搏節(jié)奏與巖壁滲水聲完全同步。這是最危險的訊號:威斯敏斯特的觸須已然深入普羅旺斯的地脈。
"想要煉金公式?"他將硝酸銀瓶砸向巖壁,液體在《最后的審判》壁畫上燒灼出密道,"用滑鐵盧的雨來換。"
卡西菲特的笑聲驚醒了沉睡的礦難亡魂。當他掏出用薰衣草汁加密的密約時,法尼克斯看見自己的名字與英國人并列在羊皮紙上,被硫磺與海水共同封印。
"婚約需要兩位證婚人。"英國人的懷表鏈纏住法尼克斯的銀質(zhì)畫刀,"我選了斷頭臺的鍘刀與軍工廠的熔爐。"
他們最后的對峙結(jié)束于烏鴉銜來的急件。當法尼克斯展開用鳶尾花汁寫就的密信時,卡西菲特正用薰衣草精油在巖壁書寫挽歌。硫磺蒸汽將兩人的筆跡蒸騰成穹頂壁畫,描繪著拿破侖加冕禮上從未發(fā)生的爆炸案。
"您輸了。"法尼克斯將密信投入藍火,"巴黎的硫磺儲備足夠?qū)捉饾h宮熏成腌魚作坊。"
"是您沒看懂契約的附加條款。"卡西菲特亮出懷表內(nèi)側(cè)的潮汐表,"當英吉利海峽的浪高超過二十英尺,所有硫磺契約都會自動轉(zhuǎn)為愛情詩篇。"
薰衣草田傳來的第六次鐘聲宣告博弈暫停。法尼克斯看著英國人消失在紫霧中的背影,忽然察覺鎖骨下的煉金矩陣正在發(fā)熱。那些硝酸銀線條滲出珍珠母光澤,恰似卡西菲特微笑時露出的犬齒。
礦洞重歸寂靜時,他拾起英國人遺落的懷表鏈。薰衣草標本在硫磺蒸汽中舒展成母親自殺前的面容,而表鏈纏繞的礦車軸承上,硝酸銀溶液正蝕刻出《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法語臺詞:
"這場暴烈的歡愉,終將以暴烈終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