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發(fā)生前十分鐘,李大柱正在采石場東側(cè)巖壁打炮眼。晨露未晞的巖石泛著青光,他工裝第三顆紐扣松了,露出貼身掛著的銀鎖片——上面刻著小滿的乳名"穗兒",鎖片邊緣還沾著前日喂孩子喝粥時濺上的米湯。
同組的王瘸子扔來半包大前門,煙卷被晨霧洇得發(fā)軟。"抽完這根就收工。"他咧開缺了門牙的嘴,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齦。大柱擺擺手,從兜里摸出顆玻璃彈珠對著朝陽端詳——答應(yīng)給小滿的三歲生日禮,里頭嵌著朵紅梅花。
山風(fēng)裹著硫磺味掠過耳際,送來山下村莊的雞鳴。大柱瞇眼望向自家屋頂?shù)拇稛煟匆姶悍颊龔木锾崴?。八百米外,春芳舀水的動作忽然頓住,井繩在掌心勒出深痕。一群烏鴉掠過采石場上空,翅膀拍打聲像裂帛。
啞炮在下午三點十七分蘇醒。大柱彎腰檢查引線的瞬間,地底傳來沉悶震動,像是巨獸的嗚咽。王瘸子后來向調(diào)查組比劃時,手指還在神經(jīng)質(zhì)地抽搐:"就像過年搗年糕的聲兒,悶悶的...接著石頭就跟雨點子似的往下砸。"
第一塊飛石擊中大柱后腰時,他本能地撲向巖壁凹槽。安全帽被氣浪掀翻的瞬間,他看見銀鎖片從領(lǐng)口飛出,在空中劃出閃亮的弧線。第二波沖擊波卷著碎石襲來時,他最后的意識是攥緊掌心的玻璃彈珠——彈珠表面映出春芳低頭踩縫紉機的側(cè)影,咔嗒咔嗒的節(jié)奏與心跳漸漸重合。
春芳是在曬蘿卜干時接到噩耗的。竹匾翻扣在地,橙紅的蘿卜條像散落的殘肢。她抱著小滿沖向采石場,布鞋被砂石磨穿底,腳掌在粗糲的山路上留下血印。警戒線外,王瘸子遞來染血的玻璃彈珠:"李哥攥到最后的..."彈珠里的紅梅已被血污浸染,像是雪地里濺開的朱砂。
停尸棚的油布在風(fēng)中嘩嘩作響,像是無數(shù)亡靈在拍手。春芳掀開白布時,小滿突然咯咯笑起來,小手抓住父親殘缺的食指。那根指頭上還沾著縫紉機油的污漬——出事前夜,他剛給春芳修好斷針的夾線器,油燈把他的影子投在土墻上,大得像座山。
守靈那夜,春芳在縫紉機旁燒紙錢。火盆里騰起的灰燼落在蝴蝶牌商標上,她用袖子去擦,卻把鑄鐵擦得更亮。小滿睡在縫紉機肚里,夢里還在抽噎,小手攥著父親留下的玻璃彈珠。月光從瓦縫漏進來,照在機針上寒光凜凜,仿佛隨時要刺破這沉重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