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去參加畢業(yè)聚會,很晚回來,站在門口一直按門鈴。我在客廳,去開門,聞到他身上的煙味酒味和別人的香水味。
A的眼神霧蒙蒙的,像沉入水的歐珀,他問我是誰,我說是A的弟弟。
A就伸手,慢慢碰上我的臉,我愣住然后輕輕垂頭偎在他的掌心里。就好像過往里所有疏遠隔閡的一切都只是一圈圈浮著的澀茶沫,現在攪開,我們只是一同在安靜的清晨醒來,我趴在床前叫他哥哥,A就惺忪的捏捏我的臉。
眼淚宣泄出我血液里的溫度,從眼眶到下巴然后順著A的指縫濡流到他的手腕。某種不可名狀的千斤重的東西終于壓得我喘不上氣就此求饒。我哽咽著問A能不能回到從前,A像陷入某種有關從前的回憶,喃喃的低聲問我:“那樣就夠了嗎?”
好像不夠。
我要他愛我,要哥哥對弟弟的愛,要A對我的愛,要兩份愛才能將我活埋,告訴我,我不是被拋棄在墳墓里的。
我抓住他的手腕,拉近,抬頭去碰他的嘴唇,被他的指腹抵住。我嫉妒那個在樓梯間里,只是踮腳就可以得到回吻的女生。我像一個無理取鬧的瘋子,哭著一遍遍:“為什么不可以?”
鼻息近得炙燙,和A只隔著睫毛的距離。他垂著目光似乎在看我流到他掌心里的眼淚,
A突然用手遮住我的眼睛,漆黑一片。
他說算了吧。
只有我不可以。
A很擅長玩弄我。
他給了我種子,又告訴我不能讓它發(fā)芽。
這很難。至少我做不到。
失眠,去醫(yī)院開了藥,又夢見了外婆的葬禮。爸爸出現了,他牽著一個男孩站在很遠很遠的門前,邀我去他的新家。
我搖頭,沒有勇氣跑過去了,然后門關上,光一點一點被他們收起來,像一場只有我目睹的日全食。
藥不管用了,我成了時間微不足道的消耗品,在夜里揮發(fā)。
傷口又要結痂,撕開的時候才感覺到痛,哭不出來,只有血在泛,原來心臟在替我流眼淚。
爸爸再婚。
種滿玫瑰的白教堂里,月亮圓瑩得皎潔無暇,滿天絢麗的煙花像神的祝詞。
A一個人靠在角落沉默抽煙,這里看不見彩亮的花火,只有飄來的漫天煙霧。
我坐在旁邊的臺階數天上那些看不見的星星,A突然說要不要一起逃走,像是隨口,像是玩笑。
我問他去哪?
他說去一個有媽媽的地方。
我沒有媽媽,我去不了。
A不說話了就這么靜靜看著我,就像很多年前,我守著蛋糕等他過生日,隔著中間白渺渺的霧仰頭看A那樣,沒有星星的夜里,只有A的眼睛是亮在目光里的。
A說他見過我媽媽,在她懷孕的時候,我還沒出生的時候。
他盯我的眼睛和嘴唇,似乎又落到臉頰的痣上。
他說她很漂亮,我和她有七分像。
“她給你取了小名,摸著你的時候,經常笑著自言自語?!?/p>
“她會說什么?”我下意識問。
A深吸了一口煙,然后掐滅。
“她說會一直愛你,不管老去還是死亡,她永遠愛你?!?/p>
“她那么愛你,所以生下你?!?/p>
“我不信。”
A無聲的望著我,幾秒后一步一步走來,站在我面前慢慢蹲下,和我視線平對。
“她還說,你以后是我的弟弟,要我在她不在的時候代替她陪著弟弟?!?/p>
“她說哥哥愛弟弟,是天經地義的。”
“所以我要愛你?!?/p>
A抓住我的手臂,我驚惶得想抽出,被他按著手腕輕而易舉的撩開長袖,那些丑陋的傷口或疤痕暴露無遺,都在咧嘴笑。
“你只是在騙我。”我期待,又拼盡全力的想反駁。
我不想在他面前哭,我想離開,離開他的眼睛,離開他的身邊,離開這里。
A的掌心很燙,灼燒我,他低頭看我的痂,看了好久,像一場酸澀的酸雨,有什么液體滴在皮膚上,他說:“我有證據。”
我一眨眼,他裹著煙味吻上了我的嘴唇。
辛辣的嗆和澀,后知后覺的咸和銹。
分不清混進吻里的是誰或誰的眼淚,A咬破我的嘴唇,又疼又麻,換不上氣。涌上的錯覺里,可能隨時都會窒息死亡,可能天亮的那一刻會迎來世界末日。
但好像,這樣也沒關系。
A接我放學,A參加我的家長會,A周末放假了會陪我一整天。我的世界只有A。
他給我買衣服,買短袖,他一邊檢查我的胳膊,一邊給我涂藥。他說不能留疤,很丑,不適合我。
喜歡晚上,可以等A洗漱完,躲在他的被子里嚇他。
喜歡裝睡,只有睡著之后A才會輕輕吻一吻我,像我小時候偷偷抱他那樣。
喜歡哥哥。
喜歡A。
喜歡A是我的哥哥。
醒來在他懷里,可以貼在他胸口,一邊聽A的心跳,一邊在心里默念著,成為一篇無人翻閱的日記。
A說我太貪心了,我不能讓他又當哥哥,又當男朋友。
我覺得委屈,為什么不能?
一個人是貪心,兩個人就不是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說兩個人就是相愛。
我比愛哥哥還要多一份愛,我們只是同時享有兩份愛。
他看著我不說話,最后掐了下我的臉,說“睡覺吧。”
醒來時周圍好安靜,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想告訴哥哥。下樓去找A,看見了爸爸、新阿姨,和提著行李箱只剩一截背影的他。
原來不奇怪,非常害怕的時候是發(fā)不出聲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