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鉞然,不見了。
過去她情緒爆發(fā)已經(jīng)三天了,單方面的冷戰(zhàn),李鉞然坐在沙發(fā)上擺弄平板,離我遠遠的。
新買的手機靜靜躺在床頭,我坐在床上看書,渴了沒水喝,下床去接水,輪椅距離我有些遠,差點摔一跤,李鉞然及時從沙發(fā)上走過來接住我,將我按回床上,拿過我手中的水杯接滿水,又塞進我手中。
我有理由懷疑,她是故意放那么遠的,也是故意把床頭的水壺移走。
而現(xiàn)在,李鉞然已經(jīng)有兩個小時沒在我面前晃悠了,就算在冷戰(zhàn),她去哪也會冷冷告訴我一聲,但過去這么長時間,也應(yīng)該回來了、或者發(fā)信息告訴我她有什么事、要去哪。
打電話沒人接,發(fā)消息也不回,我的心跳得嘭嘭的,撞擊胸膛,我甚至覺得胸口有點痛,久久沒有感覺的腳趾都有些 發(fā)麻。
我趕緊叫上人,找了好久,能找的地方找遍了,還是沒有她的消息。
時間沒到二十四小時,報警也沒用,我讓人去找李鉞然的叔叔。
身處大街,人來人往,我覺得那些人膽子再怎么大,也不會當街搶人,警惕心被找李鉞然的心思逐漸代替,沒留意我與保鏢拉開距離,一輛車停在我面前,來不及呼救被捂住口鼻拖進去。
是大劑量的七氟烷,沒事,對我沒用。
不對,還有極少量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從未接觸過的一種藥物...
年輕就是好啊,倒頭就睡。
我睜開眼睛,黑的。
天還沒亮,再睡會兒。
不對!
我摸了摸身下,硬,涼,不是病床!
我動了動手,腕上傳來粗糙的束縛感,是繩子。
有腳步聲朝我靠近,背后的人動作粗魯?shù)爻断旅勺∥已劬Φ暮诓肌?/p>
“你好,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來自牧羊人集團的,簡晴?!?/p>
上首的女人身穿暗紅色吊帶,左胸前紋了一朵白山茶,旁邊的人及時在她身后放置一張皮質(zhì)座椅,她翹起二郎腿,尖頭細高跟低著我的下巴,后面的人壓著我,我被迫隨著她的力道仰頭,女人品著細煙,俯身端詳幾息,朝我吐了口煙圈,煙霧繚繞中只見得到那一點猩紅。
我嗆得直咳嗽:“不好意思,沒聽過,也不感興趣,麻煩放我走,還要回家吃飯呢?!?/p>
趙簡晴莞爾,像是在打趣道:“你有家?真稀奇?!?/p>
我的記憶沒有恢復(fù),但隱隱覺得,我與我媽有點不對付,談不上不喜歡,反正很抗拒她,所以,在趙簡晴揭我底的時候沒個好臉色,雖然我一直沒好臉色:“關(guān)你屁事?!?/p>
“談個交易?!?/p>
“不談。”
趙簡晴直起身,靠坐在椅背上:“看看這個,再說?!?/p>
一部手機支在我面前。
視頻里,一個暴動的人被關(guān)在封閉的房子里,雙眼猩紅,嘴角流著涎水,在房間里肆意打砸,一陣煙霧后,那個人安安靜靜躺在地上,視頻快進到又是一陣煙霧,那人醒來后行動入常人,收拾著房間里的殘局。
趙簡晴主動解釋:“這是牧羊人集團旗下的研究院針對狂犬病的最新研究成果,能夠在狂犬發(fā)作時有效抑制癥狀,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消滅體內(nèi)的狂犬病毒?!?/p>
她拋出一個我可能無法拒絕的誘惑:“當然,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你體內(nèi)的暴烈基因?!?/p>
基因的暴動比狂犬癥激烈萬倍,甚至可以說是,暴起的我直接跨物種,小型的熱武器都不一定能夠?qū)ξ以斐蓚Γ刹皇悄敲春每刂频?,我微睨雙眼:“僅憑一段視頻,空口驗證你的成果?視頻沒放完吧?!?/p>
趙簡晴微微沉下嘴角:“你很聰明。”
“那不廢話?!?/p>
我可是全基因改造的人形武器。
趙簡晴揮揮手,手機屏幕繼續(xù)播放。
十倍速播放,試驗者該吃吃該喝喝,有時候還在寫日記,監(jiān)控顯示時間大概過了三天,正常倍速,試驗者才接過窗口地進來的餐盤,突然松手,飯菜灑落一地,他迅速縮進一個專門制作的角落,死死咬著手臂。
外面的人發(fā)現(xiàn)不對勁,立即關(guān)燈,通知釋放藥劑。
很快,那個人昏睡過去,陸續(xù)進來幾個穿著防護服的人員進行處置。
“這是?”
“這就是你看到的,牧羊人的功效。”
我想起論文后帶的一篇小文章,研究狂犬病的課題。
此藥,暫時稱為牧羊人吧。
牧羊人在人體內(nèi)與T細胞結(jié)合,刺激細胞因子的釋放,與細胞因子可產(chǎn)生一種復(fù)合物,該復(fù)合物在狂犬病毒發(fā)作時的活躍期可抑制相應(yīng)內(nèi)毒素的產(chǎn)生,并且可反作用于病毒靶點,幫助巨噬細胞吞噬狂犬病毒,但平穩(wěn)期沒有內(nèi)毒素的產(chǎn)生,該復(fù)合物無法通過內(nèi)毒素瞄準病毒,所以,只能通過刺激狂犬病毒使其活躍,才能消滅狂犬病毒。
而這個病例,貌似用的就是這個辦法。
但文章只是提供一個研究方向,并沒有確切的實驗數(shù)據(jù)來佐證這項技術(shù),并且,在文章最后,研究者留了一段話。
想要消滅病毒,需要先刺激病毒,目前沒有主動刺激病毒且可控的相關(guān)文獻,最能想到的辦法,只有反復(fù)接觸體外病毒或者破壞免疫功能,但破壞免疫功能明顯不可行,那就只有反復(fù)接觸體外病毒才可能刺激,沒有人知道接觸多少才能萬無一失、只達到刺激病毒而不是加重病情,何況動物研究與人體實驗比例也是一步步試出來的,這是不人道的。
趙簡晴展示出來的成品牧羊人有問題,論文里明確提到過,在一定劑量下、只要在藥物半衰期內(nèi)可雙向調(diào)節(jié)中樞系統(tǒng),喚醒這個人卻需要額外給藥。
“你不是說,可以消滅病毒嗎?這場看下來,好像并沒有起到治療的效果?!?/p>
趙簡晴又點了支香煙,淡淡一句:“這不是你該了解的?!?/p>
“為何不該了解?!蔽椅⑽?cè)頭,“別忘了,你的誘惑便是治療我的暴起?!?/p>
趙簡晴沉思片刻:“好,我告訴你?!?/p>
“大人,不可...”
立在趙簡晴身后的人攔住她:“這是集團的絕密信息,不能告知他人?!?/p>
我坐在地上煽風(fēng)點火:“是你的人嗎,不聽你的話呀?!?/p>
趙簡晴表情慍怒:“都滾出去!”
“大人...”
“看來還是苜蓿說話管用?!?/p>
“是?!?/p>
眾人快速出門,關(guān)好,偌大的房間內(nèi)只有我倆。
我示意道:“腳麻了?!?/p>
趙簡晴給我松綁:“牧羊人太過容易成癮,且兩個相反作用有效量之間的差距太小,非常不可控,所以,只能一點一點試?!?/p>
我坐直活動活動筋骨,指著屏幕:“人體實驗?”
“這些都是確診感染狂犬病毒的志愿者?!?/p>
“所以你綁我來,是想?”
“我要你手中的方程式?!?/p>
哦,果然如此。
我看不懂方程式,但是,我記得那張紙條上額外標明的一處,文獻里也提到過,牧羊人用量極難把握,十多年時間仍未有相關(guān)藥物出現(xiàn),足以證明,他們?nèi)钡牟皇茄兄?,而是控制?/p>
我輕挑眉尾:“我將方程式告訴你,能得到什么?”
趙簡晴手指一送,還有半截的香煙掉在地上,濺起丁點兒猩紅,黑色平底鞋輕輕碾碎:“你想要什么,一切好說?!?/p>
“如果我不給呢?”
“先禮后兵。”
兵放到我前面。
視頻里,李鉞然被捆住手腳關(guān)在玻璃箱中,一根軟管緩慢注水。
我承認,我確實心動了。
“放了她。”我看向趙簡晴,“方程式我已經(jīng)燒了,李鉞然從小腦子就不好使,現(xiàn)在只有我記得全部方程式?!?/p>
“萬一你框我呢?”
“拿紙來?!?/p>
趙簡晴將信將疑讓人放了紙筆,我提筆寫字:“除了放了李鉞然,我還有個要求?!?/p>
“什么?”
“做出來的藥劑,要給我一份?!?/p>
趙簡晴爽快答應(yīng):“你可是大功臣,當然?!?/p>
我將方程式寫下,趙簡晴按捺心中狂喜,伸手,我撤回紙張,她眉頭一皺:“你想反悔?”
我搖頭:“不,我還有個問題?!?/p>
不差這一時,趙簡晴耐著性子:“什么?”
“丁七夕和周渺渺?”
“不是我殺的?!?/p>
“丁七夕家的炸彈?”
“也不是我?!?/p>
“怎么證明?”
“不瞞你說,我也是在爆炸之后才知道元武單的老婆在哪?!?/p>
“你一直在找他們?”
“當然,元武單帶走集團這么重要的東西,在他身上沒找到,只能在他最重要的人身上去找?!?/p>
“為什么你們這么多年都沒有找到他倆?”
“盧市翻遍了,沒有消息?!壁w簡晴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笑出聲,“原來如此,燈下黑,黑吃黑?!?/p>
沒明白,但她好像也沒主動解釋的打算,伸手:“現(xiàn)在可以給我了嗎?”
我笑瞇瞇雙手奉上:“當然。”
等待成品的過程中,我一直和李鉞然待在一起,小小的地下室里,我和李鉞然分坐兩邊。
在這期間我想了很多,牧羊人能夠抑制中樞系統(tǒng),我也親自體驗過了,確實有效,而且效果明顯,到目前為止,我的身體從未有過的舒暢,不用時刻緊繃著防止暴起。
我的暴起是基因帶來的,基因上的暴起DNA一日不除,我便只能屈服在基因的掌控下,就算有了牧羊人,也只能起到抑制作用,別忘了,牧羊人有成癮性,就算方程式后的牧羊人沒了明顯成癮性,但才出來的藥物,誰都說不準。
不過,我不在意,我只在乎,牧羊人既然能夠重生腦細胞,那是不是說明,我的記憶也可以回來?
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我媽一定會阻止我使用牧羊人,因為會阻礙人體武器的發(fā)展。
你問我明明還沒恢復(fù)記憶,怎么知道的?
可能是基因賦予我了第六感之外的第七感吧。
趙簡晴效率很高,三天后,門開了。
趙簡晴站在門口:“走吧?!?/p>
我倆跟著她出去,到了拐角,我跟著過去,李鉞然卻被兩人攔下,不知趙簡晴按了哪,一道柵欄緩緩升起,隔絕了我與李鉞然。
李鉞然抓住金屬欄桿,伸手來抓我:“怎么回事!”
我的領(lǐng)子被她抓住,眼神示意趙簡晴:“怎么?”
趙簡晴解釋道:“答應(yīng)你的條件?!?/p>
我了然:“放手?!?/p>
“不放!”李鉞然拽得死死的,她似乎知道我想做什么。
我脫下外套,跟著趙簡晴繼續(xù)往前。
李鉞然在后面喊:“陳景釤!你去哪!”
...
“陳景釤!回答我!”
...
“陳景釤!”
我停住輪椅,沒有回頭:“試藥?!?/p>
“什么藥?”
...
“牧羊人?!?/p>
我瞬間控制輪椅壓向趙簡晴,趙簡晴被我撞了個趔趄摔倒在地,我俯身抵住趙簡晴的脖子將她壓在墻壁上,旁邊的人立即動身被趙簡晴喚停,她幾乎笑著:“有什么不能說,她總會知道的。”
“你答應(yīng)過我,誰都不告訴!”
趙簡晴拍拍我的手臂,示意我放手:“這不是看小情侶依依不舍,有點觸景生情,想幫你們一把,不留遺憾嘛?!?/p>
“不需要!”
“可是...”趙簡晴指了指李鉞然的方向,“她已經(jīng)知道嘍,若你不說服她,可能你才進實驗室,她的人就來搗亂了呢,若你說服不了她,那我只好...”
我聽懂了趙簡晴的言下之意,若是不安撫好李鉞然,可能她走不出去大門。
我放開趙簡晴,朝著李鉞然而去:“李鉞然,我一定要試?!?/p>
李鉞然半蹲在地上,露出一個比哭都還難看的笑:“不去,行不行?”
不要記起來,不要變回之前那個陳景釤。
“我要試?!?/p>
“要不這樣?!崩钽X然緊緊抓著我的手,“我有藥,我這幾年也一直在做牧羊人相關(guān)的研究,拿到方程式那天我就命人著手研制,時間比他們這兒長多了,安全性也更高,你跟我走,好不好?”
“你說...什么?”
感受到我正在掙脫她的手,李鉞然幾乎啜泣:“我有藥的...”
“你有什么?”
“我有牧羊人,比這里更純凈的牧羊人、安全性更高的牧羊人?!?/p>
...
我覺得一塊大石擠壓著我的胸口,疼,呼吸不暢,陣陣暈眩:“你說...什么?”
“對不起...”
“你不是說,你帶著修復(fù)劑趕來救我嗎?”我手指很疼,不知是李鉞然撰得太緊,還是心臟牽扯著疼,“忘了問,你的修復(fù)劑,哪來的?”
“你媽媽給的?!?/p>
呵。
哈哈哈哈哈。
我只覺得諷刺,六天里不敢深想的事情此刻傾瀉而下,倒了我滿腦袋。
“周渺渺,是你殺的?!?/p>
李鉞然拉著我的手,跪著,哭著,搖著頭,說不出話。
“從你來我身邊開始,你的目的便是牧羊人方程式?在你第一次見周渺渺的時候,在你見到她遞給我的東西的時候,你就知道,里面有你想要的東西?”
“不是的...不是的...”
“對啊,我給忘了。”我使勁垂打腦袋,“倒過來的‘八’,不就是對羊角嗎?”
“那天我們出去,應(yīng)該是那個時候,你安排人進入房間找到方程式,怕我看出端倪,直接毀了撥浪鼓。”
“不是的!不是的...”
我看著她頭頂?shù)拇裘骸澳銘?yīng)該,不愿我恢復(fù)記憶吧,站隊江宥玝的李鉞然?!?/p>
李鉞然猛地抬頭,連哭泣都忘了:“你何時知道的?!?/p>
哈哈哈哈哈,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猜的,剛剛只是詐你,沒想到啊...”
“為什么呢?李鉞然,我想不通。”我甩開李鉞然的手,“想不通,那就只能去記憶里找答案?!?/p>
李鉞然重新抓住我的手:“沒有,我沒有,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
我甩開李鉞然的手,力道太大,撞倒金屬欄桿,發(fā)出嘭的一聲,我的右手麻了。
李鉞然還想來拉我,我控制著輪椅后退:“我們來賭一把吧?!?/p>
“賭一把,看看是你叫人的速度快,還是我用藥的速度快?!?/p>
隔著門欄,李鉞然哭得撕心裂肺。
趙簡晴依著墻:“哦豁,看來是我搞砸了。”
“走吧?!?/p>
冰冷的針管扎進肌肉,藥物緩慢泵入。
我記起來了,大腦從未有此刻清醒過,所有遺忘的事情,我都記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