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的冬雨在古籍館穹頂結(jié)成冰晶，陸星璃呵氣暖著鋼筆尖，墨跡在沈園重建方案上洇出星云狀的斑。手機在修復臺震動，推送的維港煙花秀照片里，某艘渡輪亮著「沈園西」的燈牌，霓虹波紋竟與方案里的葫蘆池輪廓重疊。

她摘下素圈戒指擱在鎮(zhèn)紙上，戒圈內(nèi)側(cè)的港大坐標硌紅了無名指。窗外新來的實習生撐著垂絲海棠油紙傘走過，傘面題著“山有木兮”，與那日銅鑼灣遇見的竟是同款。

夜班保安交接的間隙，陸星璃潛入檔案室。2013年的捐贈記錄顯示，港島某匿名藏家寄來整箱灑金箋，紙隙夾帶的紫藤干花已碎成齏粉。借閱登記表上有串熟悉的筆跡，臨摹的是她大二那年獲獎的《釵頭鳳》小楷。

地鐵末班車掠過沈園外墻時，陸星璃在殘壁裂縫發(fā)現(xiàn)新苔。指尖撫過青苔下掩蓋的刻痕，“LX”的摩斯密碼旁多出“不悔”的簡體字。雨靴踩碎薄冰的脆響里，她忽然聽見十六歲的唐雨在耳畔笑：“等我們老了，就在這刻『白頭吟』?！?/p>

港島的月光正漫過唐雨公寓的防潮箱。365封信件被臺風掀亂，最新那封貼著迪士尼門票殘角。她將陸星璃遺落的銀杏胸針別在信封，夜光砂在黑暗里拼出沈園荷塘的輪廓。手機彈出蘇富比拍品流拍的消息，北宋越窯碗的裂痕照片里，竟藏著用朱砂補全的“等”字。

凌晨三點的越洋通話響了七聲。陸星璃攥著撕碎的婚柬，聽見唐雨那端傳來沈園紀錄片旁白：“陸游六十三歲重游沈園，見當年題詞猶在......”背景音里混著維港渡輪的汽笛，像極了高三那年她們偷聽的《紅樓夢》越劇磁帶雜音。

“瓷器修復需要濕度平衡。”唐雨突然說。

“婚禮延期到驚蟄后?！标懶橇瑫r開口。

沉默在電纜里爬行時，防潮箱突然報警。唐雨慌亂中碰翻紫藤花茶，褐漬在灑金箋上漫成沈園地圖。陸星璃聽見瓷器碎裂的脆響，二十年陳的越窯殘片正與她修復的青瓷盞產(chǎn)生共振。

晨霧漫過東浦橋時，快遞員送來加急件。陸星璃劃開印著迪士尼城堡的膠帶，碎瓷片里跌出枚素圈戒指。內(nèi)側(cè)新增的刻痕還帶著玉砂氣息，GPS坐標精確指向港大柏立基學院2307室，她大三那年申請交換生的宿舍號。

高鐵穿過雨幕的瞬間，陸星璃在車窗呵出白霧。指尖描摹的“不悔”與另一只手的“等”字在玻璃上交疊，映出后排少女們共披的藕荷色圍巾。她摸出二十年前的灑金箋，“不是玩笑”的“不”字正被晨曦鍍成金箔。

維港的浪將咸澀水汽送上太平山頂。唐雨攥著修復完整的越窯碗，裂縫里的紫藤標本滲出2013年的梅雨氣息。晨跑者撞落她懷中的文件，三百六十五封信件在風中綻成白鳥，每只翅膀都載著沈園的青苔與維港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