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園的蟬在2009年叫得特別兇，唐雨踮腳去夠殘壁頂端的鳳尾蕨，藍白校服下擺掃過陸星璃的睫毛。導(dǎo)游的紅旗掠過她們頭頂，擴音器里的解說詞正在重復(fù)："陸游唐婉在此訣別時，連理枝突然枯死......"

"都是騙游客的。"唐雨突然轉(zhuǎn)身，鼻尖幾乎貼上陸星璃的唇，"上周我還看見工人在補種新藤。"她指尖的鳳尾蕨汁液染綠了?；?，像道永遠洗不掉的咒符。

陸星璃的素描本被汗浸出漣漪，鉛筆懸在「錯錯錯」三字上方。這個角度能看見唐雨后頸的雨滴胎記，隨吞咽動作在陽光里明滅。她們?yōu)槌婪瓑M來，墻頭的玻璃碴在唐雨小腿劃出血線，此刻正滲過創(chuàng)可貼染紅白襪。

"發(fā)什么呆？"唐雨奪過素描本，在陸游題詞旁畫了只流淚的卡通太陽，"等我們八十歲，就來刻『不悔不悔不悔』。"她的馬尾掃過陸星璃手腕，帶著沈園荷塘特有的腥甜。

葫蘆池的錦鯉突然驚散。唐雨拽著陸星璃躲進假山洞，保安的手電光柱掃過她們交疊的影。黑暗中，陸星璃數(shù)到第七次心跳時，唐雨忽然說："你睫毛好長。"溫熱的氣息裹著薄荷糖的涼，在石壁上撞出回響。

出園時暴雨突至。她們擠在烏篷船里吃棒冰，船娘哼的蓮花落混著雨打篷頂?shù)墓狞c。唐雨突然把草莓味棒冰塞進陸星璃嘴里："等考上大學(xué)，我們租條這樣的船住好不好？"

陸星璃的「好」字被雷聲劈碎在喉間。船櫓搖碎滿池星月時，誰也沒看見對方眼底的虹。

那夜唐家老宅跳閘，她們裹著同條錦被聽Walkman。磁帶轉(zhuǎn)到B面時，唐雨忽然握住陸星璃的手，指尖在掌心畫圈："你說陸游寫『錦書難托』時，后悔沒帶唐婉私奔嗎？"

雷光劈亮雕花床頭的瞬間，陸星璃抽回手去抓枕頭。唐雨的笑聲混著雨聲："膽小鬼。"

晨光爬上花窗時，陸星璃在唐雨枕邊發(fā)現(xiàn)半塊橡皮。用美工刀切開，里面藏著卷微型磁帶，標簽寫著《給栗子的十八歲禮物》。她將橡皮塞回唐雨書包，就像塞回某個險些破繭的盛夏。

2013年清理宿舍時，陸星璃在箱底翻出那卷從未聽過的磁帶。放入復(fù)讀機，先是一陣沙沙雨聲，接著是唐雨帶著笑的氣音："我現(xiàn)在在沈園殘壁后面，如果你聽見這句......"后面的話被圖書館閉館鈴淹沒，永遠成了電磁噪音里的謎。

此刻港島的暴雨正沖刷唐雨辦公室的防彈玻璃。她攥著沈園重建方案，效果圖上「不悔亭」的匾額用的是陸星璃的簪花小楷。手機彈出拍賣行通知：那批從沈園流失的南宋酒器，買主竟是浙大文博學(xué)院。

夜班保安巡邏的間隙，唐雨潛入倉庫。紫外線燈掃過青瓷盞底款，「LX」的刻痕里嵌著星形鐵屑。是高三那年物理課一起磨的指南針殘片。她突然聽見陸星璃在身后說："私奔用的船票，過期十六年了。"

晨霧漫過東浦橋時，陸星璃在殘壁裂縫埋下時間膠囊。365顆紫藤種子浸泡著2009年的雨水，玻璃瓶上的便利貼寫著：「等八十歲來取」。轉(zhuǎn)身時撞見旅行團，導(dǎo)游正指著她剛補的「錯」字說："看，這就是陸游唐婉的詛咒。"

暴雨中，兩滴相隔十六年的雨同時墜入葫蘆池。唐雨在維港渡輪上打開沈園直播，彈幕飄過「修復(fù)師好像哭了」；陸星璃隔著防護面罩撫摸新刻的「不悔」，環(huán)氧樹脂正將指紋封存成永恒化石。她們誰也沒看見，對方屏幕上的雨痕正拼出年少時未寫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