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漫過九曲游廊時，永琪的云紋錦靴已沾滿露水。這三日他將慕容山莊三十六座院落走了個遍，愈發(fā)驚嘆這江南園林的骨相里竟糅著四夷血脈——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洞窟內(nèi)懸著蒙古狼皮鼓，飛檐斗拱間嵌著龜茲琉璃瓦，就連荷塘畔的漢白玉欄桿，也雕滿波斯商隊駝鈴的紋樣。最奇是各院門環(huán)皆鑄成吐蕃轉(zhuǎn)經(jīng)筒樣式，轉(zhuǎn)動時卻發(fā)出大食銀鈴般的清響。

"五爺您看這蓮花盞。"小桂子捧著青瓷茶具湊近，盞底赫然燒制著蒙古海東青圖騰，"說是用天山雪水養(yǎng)著的。"永琪輕撫盞身纏枝蓮紋，抬眼見池中異種蓮花大如海碗，金紅花瓣邊緣泛著胡姬舞裙的流蘇狀，花心處三寸蓮蓬竟似鎏金鍛造，在晨光里流轉(zhuǎn)著金屬冷芒。

辰時三刻，青衣小廝引著眾人穿過嵌滿和田玉的月洞門。眼前豁然現(xiàn)出方圓百丈的天然演武場，四圍峭壁如天神斧鑿，正中三丈高臺以整塊岫巖玉為基，十八般兵器在朝陽下泛著幽藍寒光。永琪注意到西北角五毒教眾紫袍上繡著蜈蚣毒蝎，正往酒碗中滴入碧綠汁液；東南側(cè)華山派弟子青衫磊落，背負長劍柄柄纏著驅(qū)邪朱砂。

"慕容莊主到——"

鶴發(fā)老者聲若洪鐘震蕩山谷，驚起峭壁間數(shù)十只金絲雀。但見中年男子廣袖翻飛踏風而來，月白杭綢長衫下隱約可見金絲軟甲流光，腰間懸著的并非玉佩，而是柄鑲嵌暹羅紅寶石的烏木劍鞘。棱角分明的面龐似經(jīng)名家雕琢的漢白玉像，眉眼間書卷氣混著沙場戾氣，恰似名劍出鞘時那抹藏鋒的冷芒。

"最終勝者若能取得小女信物..."慕容莊主劍指輕彈，三十六盞琉璃宮燈應聲而亮，"可得我慕容氏祖?zhèn)鞯摹惰^劍譜》殘卷。"此言如冷水入沸油，臺下頓時炸開鍋。五毒教長老袖中碧眼蟾蜍咕嚕作響，關外雪狼幫眾的彎刀已出鞘半寸。

"莊主莫不是消遣我等？"崆峒派虬髯漢子拍碎黃梨花木案，"既要奪魁又要過美人關..."話音未落，峭壁頂端忽有七重素紗次第垂落。琴聲似昆山玉碎漫卷而來，每個音符都裹著冰泉般的震顫：

"關關...雎鳩..."慕容飛燕的吟誦聲似從地底滲出，永琪只覺后頸汗毛倒豎。那空靈嗓音時而似貼著耳畔呢喃，轉(zhuǎn)瞬又如遠山鐘鳴，分明是西域腹語術混著少林獅子吼的精妙功法。待唱至"鐘鼓樂之"，峭壁間驚起的十八只云雀忽銜紅綢凌空作舞，恰拼成整篇《詩經(jīng)》文章。

鎏金花轎落地剎那，永琪嗅到龍涎香里混著漠北狼毒花的腥甜。方才叫囂最兇的雪狼幫刀客突然眼神渙散，癡笑著去接根本不存在的落花。那頂八人抬的楠木轎輦綴滿南海明珠，轎簾無風自動間，隱約露出半截纏著金絲軟甲的皓腕。

"小姐的琴乃雷擊木所制。"引路老仆奉上漠北乳酪與江南定勝糕，衣襟上波斯彎月與中原如意紋交錯，"弦是千年雪蛛絲淬煉而成。"永琪望著華山派掌門以劍柄擊碎蠱蟲，突然明白這場招親恰似慕容山莊的建筑——將各方勢力誘入兼容并蓄的迷局，而那本《璇璣劍譜》，便是攪動江湖的餌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