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細得像是天上垂下的蠶絲,賀蘭雪撐著一柄二十四骨的竹傘走過石橋時,橋下烏篷船里傳來斷續(xù)的琴聲。彈的是《廣陵散》,卻比昆侖山巔的簫聲多了三分水汽。
傘沿垂落的雨簾突然凝滯。
不是雨停了,而是每一滴雨都懸在半空,映出橋頭老柳下那道青影。那人背對著他煮茶,紅泥小爐上的鐵壺嘴冒著白氣,霧氣里沉浮著細小的冰晶。
"師父。"賀蘭雪收傘,雨水在他頭頂自動分流,"這局棋,您下了一千年。"
青衣人斟茶的手穩(wěn)如當年教他握劍時:"是劍魄自己不肯醒。"
茶湯入盞的脆響中,懸停的雨滴突然加速墜落。賀蘭雪看見每滴水里都裹著一道劍影——從青銅短劍到唐刀,從霜華到照影,二十四代劍主的畢生劍意,竟都藏在這場煙雨里。
漠北冰窟的二十四具水晶棺突然出現(xiàn)在姑蘇河底。
浣衣婦人驚叫著退后,看著那些冰棺在春水中消融。每融化一具,河面就浮起萬千螢火,聚成持劍的人形對江南方向作揖。最末位的白衣人影摘下玉冠擲入水中,化作一尾銀魚游向石橋。
賀蘭雪端起茶盞,發(fā)現(xiàn)杯底沉著朵未開的曇花?;ò暧|及唇齒時,他突然記起樓蘭地宮那個雪夜——
不是洛清秋,而是初代劍主跪在師父面前。青衣人將一粒冰晶按進他眉心:"從此你名清秋,取澄澈如洗之意。"
原來輪回的從來不是肉身。
而是那縷不肯消散的劍魄。
"該收劍了。"青衣人拂袖,石橋上突然多出二十四道劍痕,"從你刺向自己的那刻起,劍冢就不該存在。"
賀蘭雪望向橋下,那尾銀魚正銜著玉扣躍出水面。他忽然明白師父要收的不是劍,而是千年未解的執(zhí)念。
雨勢轉(zhuǎn)急。
二十四道劍痕突然涌出清泉,每道泉眼都浮起一柄劍。賀蘭雪的霜華劍自動出鞘,劍尖引著所有劍器指向北方——那里有顆星辰正在墜落,拖著的尾焰恰似劍穗流蘇。
"其實您早就能破局。"賀蘭雪握住飛來的霜華劍,"為何要等......"
"等一場心甘情愿的消散。"青衣人終于轉(zhuǎn)身,眉心朱砂紅得刺目,"就像等這江南的雨,自然該在春天結(jié)束。"
劍鳴聲響徹云霄。
所有劍器突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劍柄朝外組成圓環(huán)。賀蘭雪看見每把劍的吞口處都刻著同樣的字——
**"藏鋒"**
-----------------------------
最后一滴雨落下時,石橋上只剩二十四把空劍鞘。
浣衣婦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靠近,發(fā)現(xiàn)每把鞘中都生著一簇野花。最陳舊的那柄青銅劍鞘里,白海棠與紅玫瑰交纏而生,花瓣上凝著未干的晨露。
三日后,有漁夫在太湖撈起個青玉酒壺。壺身刻著首新詞:
"曾裁云魄三千縷,
偶拾冰心二十年。
最是江南煙雨重,
不藏劍氣藏柳綿。"
壺中無酒,唯有一截帶霜的柳枝,遇水便綻出鵝黃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