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真的愛過你

九月的第一個周一，林薇站在寧州市殘疾人康復中心的教室里，看著面前十幾個年齡不一的孩子，深吸了一口氣。

"大家好，我是林老師，從今天開始每周一會來和大家一起做手工。"她的聲音比平時響亮，嘴角掛著溫和的微笑。

孩子們的反應(yīng)各不相同——有的好奇地盯著她，有的低頭玩自己的手指，還有一個躲在角落里根本不抬頭。蘇雨晴，康復中心的資深教師，站在林薇身旁輕聲解釋："藍色衣服的小男孩叫小杰，有聽覺障礙，你需要面對他說話；角落里的女孩是萱萱，自閉癥譜系，不喜歡眼神接觸..."

林薇點點頭，將蘇雨晴的提示牢牢記在心里。這是她參與沈氏集團"企業(yè)社會責任"計劃的第一步——親自到康復中心做志愿者，而不只是出席慈善晚宴簽支票。

"今天我們來做紙盤畫。"林薇拿出準備好的材料，展示做好的樣品，"每個人可以自由發(fā)揮，畫你們喜歡的東西。"

活動進行得并不順利。一個小男孩把顏料打翻了，弄得滿桌都是；另一個女孩因為不喜歡畫筆的觸感開始哭鬧；而萱萱始終不肯離開她的角落。林薇耐心地處理每一個狀況，幫孩子們擦手，更換畫紙，甚至跪在地板上和萱萱保持同一高度，輕聲詢問她是否想試試用手指作畫。

兩小時后，活動結(jié)束。孩子們的作品被貼在展示墻上，五顏六色，充滿童趣。林薇收拾著殘局，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后背的衣服也濕了一片。

"你很有天賦。"蘇雨晴遞給她一杯水，"第一次來就能讓萱萱參與活動，這很少見。"

林薇接過水杯，一口氣喝了半杯："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和空間。"

蘇雨晴打量著她："你和那些來打卡的富太太不一樣。為什么來做這個？"

林薇擦擦手，思考了片刻："我...需要做一些有意義的事。不只是購物、喝茶、參加派對。"

"因為你是沈氏集團的少奶奶？"蘇雨晴直言不諱，"我在新聞上看過你們的婚禮報道。"

林薇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水杯邊緣："部分原因是吧。但更多的是...我想找到自己的價值，而不是僅僅作為誰的妻子存在。"

蘇雨晴了然地點頭："我懂。我前夫也認為我的工作'只是陪小孩子玩'。"她看了看手表，"一起吃午飯嗎？我知道附近有家很好的越南菜。"

就這樣，林薇在康復中心找到了第一個真正的朋友。蘇雨晴比她大五歲，離異，獨自撫養(yǎng)一個聽力障礙的兒子。她直爽、聰明、充滿活力，與林薇平時交往的富家太太們截然不同。

午餐時，蘇雨晴毫不客氣地問："所以，你那著名的丈夫支持你做這個嗎？"

林薇攪動著面前的河粉："他...不反對。"

"那就是不支持。"蘇雨晴一針見血，"男人都這樣，希望你圍著他們轉(zhuǎn)，等你真的做了，他們又嫌你太黏人。"

林薇想為沈念辯解，卻發(fā)現(xiàn)無話可說。確實，沈念從未明確反對她的任何決定，但也從未表現(xiàn)出真正的支持。他們的婚姻，就像兩條平行線，看似在同一平面上，卻永遠沒有交集。

"不過，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事很重要。"蘇雨晴看出她的低落，轉(zhuǎn)移了話題，"下周一我們準備做陶藝，你有興趣嗎？"

"陶藝？"林薇想起沈念母親留下的拉坯機，"我很想學。"

回家的路上，林薇接到張媽的電話，說沈念今晚有應(yīng)酬，不回來吃飯。這已經(jīng)是本周第三次了。林薇決定順路去超市買些食材，嘗試做越南河粉——今天蘇雨晴帶她吃的那道。

超市里，她正專心挑選香料，手機突然響起。是父親的號碼，但接通后卻是管家焦急的聲音："小姐，老爺突然胸口疼，我們叫了救護車！"

林薇手里的香料袋掉在地上："哪家醫(yī)院？我馬上過去！"

寧州中心醫(yī)院急診室外，林薇焦急地踱步。父親被診斷為急性心肌梗塞，正在手術(shù)室進行冠狀動脈介入治療。她打電話通知了沈念，但只得到一句"我在開會，結(jié)束后過去"。

手術(shù)很成功，但林父需要住院觀察。林薇辦理完所有手續(xù)，坐在病床邊守著還在麻醉中的父親時，窗外已經(jīng)華燈初上。她看了看手機——晚上八點半，沈念既沒出現(xiàn)，也沒再來電話。

"小姐，您回去休息吧，我守著老爺。"老管家勸道。

林薇搖搖頭："我想等爸爸醒來。陳叔，您年紀大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來替我就行。"

管家離開后，病房里只剩下監(jiān)護儀器規(guī)律的"滴滴"聲。林薇望著父親蒼白的臉，突然想起小時候有一次發(fā)高燒，父親也是這樣整夜守在她床前。那時母親剛?cè)ナ啦痪?，父親一邊處理公司危機，一邊照顧她，幾天幾夜沒合眼。

"爸..."她輕聲呼喚，握住父親的手，那只曾經(jīng)有力的大手現(xiàn)在布滿了皺紋和針管。

凌晨兩點，林父終于清醒過來。他看到女兒通紅的眼睛，虛弱地笑了笑："傻丫頭，哭什么...爸爸沒事..."

林薇抹去眼淚，按鈴叫來護士。檢查完畢，醫(yī)生表示情況穩(wěn)定，但需要住院至少一周。

"你回去睡會兒。"林父拍拍女兒的手，"明天再來。"

"我想再陪您一會兒。"林薇固執(zhí)地說。

林父看了看她身后："沈念呢？"

"他...工作忙。"林薇勉強笑了笑，"明天應(yīng)該會來看您。"

林父嘆了口氣，沒再多問。父女倆心照不宣——這段婚姻的狀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天亮時分，林薇才在病房的陪護椅上小睡了一會兒。醒來后，她回家快速沖了個澡，換了衣服，又趕回醫(yī)院。途中她給沈念發(fā)了短信，告知父親已經(jīng)清醒，但直到中午也沒收到回復。

醫(yī)院走廊上，她碰到了來查房的主治醫(yī)生。

"林小姐，您父親的情況需要特別注意。"醫(yī)生嚴肅地說，"這次雖然搶救及時，但他的冠狀動脈有多處狹窄，可能需要進一步手術(shù)。"

林薇的心一沉："風險大嗎？"

"任何心臟手術(shù)都有風險。"醫(yī)生推了推眼鏡，"但您父親的身體底子不錯，成功率還是很高的。關(guān)鍵是術(shù)后護理和生活方式調(diào)整——戒煙戒酒，低鹽低脂飲食，避免勞累和情緒波動。"

林薇認真記下所有注意事項，又詳細詢問了手術(shù)方案和時間安排。全部溝通完，已經(jīng)過了下午兩點，她這才感到胃部傳來抗議——從昨天中午那碗越南河粉后，她幾乎沒吃什么東西。

醫(yī)院食堂里，林薇機械地嚼著索然無味的套餐，手機屏幕亮起又暗下——是幾條無關(guān)緊要的群消息，依然沒有沈念的只言片語。

吃完飯，她回到病房，發(fā)現(xiàn)父親正在和公司高管通電話，討論一個緊急項目。林父臉色還很蒼白，但語氣已經(jīng)恢復了往日的威嚴。

"爸！"林薇忍不住打斷，"醫(yī)生說了您需要休息！"

林父匆匆結(jié)束通話，無奈地看著女兒："公司正在關(guān)鍵階段，有些事必須我親自處理。"

"什么比您的健康還重要？"林薇奪過他的手機，"從現(xiàn)在開始，我是您的秘書。有什么事情，我來傳達。"

林父驚訝地看著女兒堅定的表情，最終妥協(xié)了："好吧...那新加坡的項目..."

接下來的三天，林薇成了父親的"臨時秘書"。她白天在醫(yī)院處理公司文件，晚上回家整理資料，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時。沈念始終沒有出現(xiàn)，只發(fā)過一條短信："忙，代問岳父好。"

第四天早晨，林薇在病房衛(wèi)生間里嘔吐不止——過度疲勞加上飲食不規(guī)律，她的胃炎又犯了。她用冷水拍了拍蒼白的臉，涂上口紅掩蓋病容，才回到父親床前。

"薇薇，你臉色很差。"林父擔憂地說，"今天必須回去好好休息。"

"我沒事..."

"這是命令。"林父難得對女兒強硬，"陳叔已經(jīng)來了，公司的事他也熟悉。你回家睡一覺，明天再來。"

林薇確實撐不住了，只好同意。走出醫(yī)院大門，九月的陽光刺得她眼睛發(fā)疼。她攔了輛出租車，報出沈家地址，卻在車子啟動時改了主意："不，去碧水灣公寓。"

那是她結(jié)婚前住的小公寓，父親一直留著沒賣。林薇需要一個人靜一靜，而沈家別墅...那里太大，太冷清了。

公寓許久沒人住，但每周都有保潔打掃，還算干凈。林薇洗了個熱水澡，倒在熟悉的床上，幾乎是瞬間就陷入了沉睡。

她夢見了大學時代，夢見自己站在辯論賽領(lǐng)獎臺上，臺下掌聲雷動；夢見和閨蜜們通宵達旦地旅行、聊天、瘋鬧；夢見那個充滿活力、眼神明亮的自己...然后夢境切換，她看到沈念站在遠處，背對著她，無論她怎么呼喊都不回頭。

林薇驚醒時，窗外已是華燈初上。她摸過手機，上面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大部分是父親和陳叔的，還有兩個來自沈念。

她先給父親回了電話，確認他沒事后，才猶豫著撥通了沈念的號碼。

"你在哪？"沈念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比平時更加低沉。

"碧水灣公寓。"林薇實話實說，"我...需要休息一下。"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父親怎么樣了？"

"穩(wěn)定了，但需要做進一步手術(shù)。"林薇頓了頓，"你這幾天...很忙？"

"嗯。并購案最后階段。"沈念簡短地回答，然后又補充了一句，"我明天去看他。"

林薇想說"不用勉強"，但最終只是"嗯"了一聲。

"你...什么時候回來？"沈念突然問。

林薇愣住了——這是沈念第一次詢問她的去向。她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空，又看了看舒適的公寓，突然不想回到那個冰冷的別墅。

"再過幾天吧。"她輕聲說，"我想多陪陪我爸爸。"

又是一陣沉默。林薇幾乎能聽到電話那頭沈念的呼吸聲。

"好。"最終他只說了這一個字，就掛斷了電話。

林薇放下手機，走到窗前。碧水灣公寓雖小，但視野很好，能看到寧州的城市燈火。她想起結(jié)婚這一年多來，自己在沈家別墅度過的無數(shù)個孤獨夜晚，等待一個永遠不會按時回家的人...

值得嗎？

這個念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現(xiàn)在她腦海中。她愛沈念，這一點從未改變。但愛情不該是這樣的單向付出，婚姻不該是這樣的形同虛設(shè)。

手機又響了，是蘇雨晴的信息："周四康復中心有家長座談會，想請你幫忙協(xié)調(diào)，有空嗎？"

林薇回復："有空，詳細情況發(fā)我郵箱吧。"

放下手機，她突然意識到，在康復中心的那幾個小時，和孩子們相處、和蘇雨晴聊天的時候，她是真正快樂的。那種快樂不依賴于任何人的認可或回應(yīng)，而是來自于她自己的價值和能力。

這個認知讓她既釋然又心酸。

第二天，林薇早早回到醫(yī)院。讓她意外的是，沈念竟然真的來了，還帶了果籃和補品。他穿著正式的深色西裝，像是剛從重要會議上下來，站在病床前與林父交談，禮貌而疏離。

"薇薇來了。"林父看到女兒，明顯松了口氣。

沈念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林薇身上。她今天穿著簡單的牛仔褲和白T恤，頭發(fā)隨意扎成馬尾，沒化妝，眼下有明顯的青黑。

"你看起來...很累。"沈念說，眉頭微蹙。

林薇笑了笑："沒事。爸，今天感覺怎么樣？"

她繞過沈念，徑直走到父親床前，開始詢問夜間的狀況和當天的檢查安排，完全是一副專業(yè)護理人員的架勢。沈念站在一旁，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插不上話。

"我去找主治醫(yī)生聊聊。"他最終說道，離開了病房。

林父看著女兒專注整理藥品的背影，輕聲問："你們吵架了？"

"沒有。"林薇搖頭，"我們...沒什么可吵的。"

沈念回來時，手里拿著一疊檢查報告和醫(yī)囑。他把這些交給林薇："醫(yī)生說手術(shù)定在下周二，由心內(nèi)科主任親自做。"

"謝謝。"林薇接過文件，仔細閱讀起來。

沈念站在一旁，突然感到一種奇怪的陌生感——這個專注、專業(yè)、獨立的林薇，與他印象中那個總是溫順地等待在家的妻子判若兩人。

"我公司還有事。"他最終說道，"先走了。"

林薇點點頭，甚至沒有抬頭："路上小心。"

沈念離開后，林父嘆了口氣："薇薇..."

"爸，別擔心我。"林薇打斷他，勉強笑了笑，"我現(xiàn)在只關(guān)心您快點好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林薇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照顧父親和康復中心的工作上。她只回沈家拿過幾次換洗衣物，每次都挑沈念不在的時候。兩人之間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偶爾的短信也僅限于必要的事務(wù)性溝通。

周一下午，林薇在康復中心幫忙準備第二天的陶藝活動時，手機響了。是沈念的助理周婷。

"沈太太，明天沈總生日，按照慣例要舉辦晚宴。您需要出席。"周婷的聲音公式化，"禮服已經(jīng)準備好了，需要派人送去哪里？"

林薇這才驚覺，一年過去了，又到了沈念的生日。去年的慘敗記憶猶新——那個精心準備卻無人分享的巧克力蛋糕，那本觸動沈念卻讓他更加疏遠的相冊...

"周助理，我父親明天做心臟手術(shù)。"林薇平靜地說，"請轉(zhuǎn)告沈念，我很抱歉不能參加他的生日宴。"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我會轉(zhuǎn)達。祝林董事長手術(shù)順利。"

掛斷電話，林薇繼續(xù)揉捏手中的陶土，但心思已經(jīng)不在上面了。蘇雨晴看出她的異樣，遞給她一杯茶："家里有事？"

"我爸爸明天手術(shù)。"林薇低聲說，"和我丈夫的生日同一天。"

"那你還來這兒？"蘇雨晴驚訝地問。

林薇看著手中不成形的陶土："我需要做點別的事...分散注意力。否則會一直擔心明天的手術(shù)。"

蘇雨晴理解地點點頭，轉(zhuǎn)移了話題："看，萱萱今天主動拿陶土了。"

林薇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果然，那個總是躲在角落的自閉癥女孩正小心翼翼地觸摸著一塊粉色陶土。這個小小的進步，讓林薇一整天第一次真心地笑了。

當晚，林薇在醫(yī)院陪護父親。明天的手術(shù)需要術(shù)前禁食，她細心地幫父親做好所有準備，又和主刀醫(yī)生進行了最后確認。

"別擔心，丫頭。"林父拍拍女兒的手，"張主任是全國最好的心臟專家。"

林薇點點頭，喉嚨發(fā)緊。她知道手術(shù)風險不大，但父親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她不能不擔心。

"沈念明天生日對吧？"林父突然問。

林薇一怔："嗯。"

"你們...最近怎么樣？"

林薇垂下眼睛："就那樣吧。"

林父嘆了口氣："薇薇，爸爸只希望你幸福。如果這段婚姻..."

"爸，現(xiàn)在我只想您平安度過明天的手術(shù)。"林薇打斷他，"其他的...以后再說。"

林父不再多言，只是緊緊握了握女兒的手。

夜深了，林薇在陪護椅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手機屏幕亮起，是一條短信。她以為是醫(yī)院的通知，急忙查看，卻發(fā)現(xiàn)是沈念發(fā)來的：

"岳父手術(shù)是明天幾點？"

簡單的一句話，沒有任何問候或關(guān)心，甚至沒有提他自己的生日。林薇回復了手術(shù)時間，想了想，又補上一句："生日快樂。"

發(fā)完這條消息，她關(guān)掉手機，在黑暗中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

上一章 第五章 我曾真的愛過你最新章節(jié) 下一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