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時,溫言正在批改期中試卷。
祁野斜倚在門框上,指尖轉著一枚打火機,金屬蓋開合的聲響在安靜的辦公室里格外清脆。"聽說教授找我?"
溫言沒抬頭,鋼筆尖在紙上劃出利落的紅痕:"古典詩詞朗誦會,下周三。"
"沒興趣。"祁野把打火機拋向空中,又穩(wěn)穩(wěn)接住,"我又不是文藝部那群——"
"扣四十分平時分。"溫言終于抬眼,鏡片后的目光平靜得像結冰的湖面,"或者參加,補回二十分。"
打火機"啪"地掉在地上。祁野彎腰去撿,后頸的棘突在黑色T恤領口若隱若現。
"憑什么?"他直起身時,嘴角掛著笑,眼神卻冷了下來。
溫言拉開抽屜,取出一沓裝訂好的紙——祁野這學期所有的考勤記錄、作業(yè)評分和課堂表現。
紙頁邊緣貼著五顏六色的便簽,像本精心編纂的罪證集。
"遲到九次,"他翻到標紅的一頁,"課堂干擾行為十二次,未交作業(yè)三次。"
鋼筆尖在某行記錄上輕輕一點,"上周三,你把《詩經》批注涂改成..."他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不適宜公開的內容。"
祁野突然俯身撐住辦公桌,木質桌面上未干的墨跡蹭在他小臂內側。
"教授看得真仔細,"他壓低聲音,"那注意到我把'窈窕淑女'改成'冷面教授'了嗎?"
溫言摘下眼鏡,慢條斯理地用絨布擦拭鏡片。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像在解剖某種標本:"二選一。"
窗外傳來籃球砸地的悶響,遠處有學生在笑。祁野盯著溫言垂落的睫毛看了三秒,突然抓過報名表龍飛鳳舞地簽下名字。
"行啊,"他把表格拍回桌上,指腹在紙面留下一點汗?jié)n,"但別指望我背那些矯情的——"
"《長恨歌》,"溫言重新戴上眼鏡,"全文背誦,允許帶注釋。"
祁野的瞳孔微微擴大。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扯出一個鋒利的笑:"教授真會挑。"
轉身離開時,他故意撞翻了門邊的傘架,金屬骨架砸在地磚上的聲響里,混著一聲幾不可聞的:"等著瞧。"
溫言低頭繼續(xù)批改試卷,發(fā)現自己的鋼筆在"祁野"這個名字旁邊,洇出了一小塊藍色的月亮。
明德學院的古典詩詞朗誦會向來是文學院的年度盛事。
大禮堂里,深紅色帷幕垂落,臺下坐滿了教授和學生。溫言坐在評委席第三排,指尖輕輕敲打著評分表邊緣。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裝,襯衫扣子一絲不茍地系到最上面一顆,領帶是暗紋的藏青色,整個人像一尊線條冷硬的雕塑。
祁野的名字被念到時,觀眾席傳來一陣騷動。
"他居然會參加這種活動?"
"聽說是溫教授強制要求的,不然平時分扣光……"
溫言沒有理會周圍的議論,只是微微蹙眉看向舞臺——那里空空如也,沒有祁野的影子。
突然,禮堂側門被踹開。
祁野拎著一把電吉他走了進來。他沒穿正裝,黑色T恤上印著"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牛仔褲破洞處露出膝蓋,馬丁靴踩在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全場寂靜。
溫言的鋼筆懸在評分表上方,墨水滴在紙上,暈開一小片藍黑色。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祁野跳上舞臺,插上音響線,手指在琴弦上隨意一撥。刺耳的電音瞬間撕裂了禮堂里莊重的氛圍。
"今天要朗誦的是——"他對著麥克風輕笑一聲,
"《長恨歌》,搖滾版。"
沒等評委席反應過來,電吉他已爆發(fā)出激烈的旋律。
祁野的聲音通過音響炸開,不再是平日里玩世不恭的調子,而是低沉的、帶著沙啞的質感:
"漢皇重色思傾國——"他手指在琴頸上飛速滑動,音調陡然拔高,"御宇多年求不得!"
臺下教授們的臉色瞬間鐵青。古典文學系的張教授猛地站起來:"這成何體統(tǒng)!"
溫言沒有動。他的目光定在祁野身上,看著他在舞臺上肆意張揚的樣子——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電吉他的背帶勒在肩膀上,T恤領口因為動作太大而歪斜,露出鎖骨上一小塊未消的淤青。
祁野唱到"六軍不發(fā)無奈何"時,突然改了調子,旋律從激烈的搖滾轉為低沉的藍調。
他的聲音也跟著低下來,像在耳邊呢喃:"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那一刻,溫言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
表演結束,全場轟動。
張教授拍桌而起:"褻瀆經典!零分!"
其他評委面面相覷,目光最終落在溫言身上——畢竟,祁野是他的學生。
溫言放下鋼筆,緩緩站起身。禮堂的燈光落在他身上,鏡片反射出冷冽的光,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我認為,"他的聲音不大,卻讓全場安靜下來,"這是近年來最有想法的《長恨歌》詮釋。"
祁野的指尖還按在琴弦上,聞言猛地抬頭。
"搖滾的爆發(fā)力展現了'漁陽鼙鼓動地來'的亂世感,而藍調部分……"溫言頓了頓,"恰好表達了'此恨綿綿無絕期'的悲愴。"
他坐下時,祁野仍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剛跑完一場馬拉松。
朗誦會結束后,溫言在空蕩的走廊里被祁野攔住。
"教授。"祁野的聲音還帶著表演后的沙啞,"你剛才……"
溫言沒有看他,徑直往前走,卻在第三步時突然扶住了墻壁。他的指尖發(fā)白,呼吸變得急促,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祁野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低血糖?"
溫言想抽回手,卻發(fā)現自己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
他的視野邊緣開始發(fā)黑,最后看到的,是祁野驟然放大的臉——眉頭緊鎖,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滿了他從未見過的東西。
溫言再醒來時,發(fā)現自己坐在一家小餐館里。
祁野正把一碗熱粥推到他面前:"喝掉。"
溫言皺眉:"我不需要——"
"閉嘴,喝。"祁野打斷他,語氣強硬得不像學生,"你知道自己血糖多少嗎?2.8。"
粥是皮蛋瘦肉粥,撒了蔥花,熱氣氤氳而上。
溫言遲疑地拿起勺子,發(fā)現祁野正盯著他的手指看——他的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指節(jié)因為長期握筆而微微變形。
"你平時吃飯嗎?"祁野突然問。
溫言舀了一勺粥:"偶爾。"
"早餐呢?"
"咖啡。"
"午餐?"
"……咖啡。"
祁野猛地靠回椅背,喉結滾動了一下:"操。"
第二天早晨,溫言推開辦公室門時,發(fā)現桌上放著一個保溫盒。
里面是還冒著熱氣的三明治和牛奶,旁邊貼了張便簽:「低血糖會死人的,教授?!猂」
字跡潦草,最后一個字母拖得很長,像把未出鞘的刀。
溫言站在原地,指尖輕輕碰了碰保溫盒邊緣。盒底殘留的溫度讓他想起昨天祁野扣住他手腕時的觸感——滾燙,帶著電吉他弦磨出的繭。
窗外開始下雨。
溫言走到窗邊,看見祁野正冒雨穿過操場。他沒打傘,黑T恤被雨水浸透,貼在背上,勾勒出肩胛骨的形狀。跑到一半,他突然抬頭,準確地對上溫言的目光,咧嘴一笑,比了個"吃早餐"的口型。
溫言猛地拉上窗簾。
但第二天,保溫盒依然準時出現。
第三天也是。
第四天,溫言在便簽背面寫了一行小字:「謝謝。」
他沒有署名,但祁野來上課時,耳骨上的銀環(huán)比往常亮得多。
一 — 一 一 — —
關于“R”這個簽名:
- Rebel(反叛者)——他對規(guī)則的漠視
- Rock(搖滾)——他改編古詩的伏筆
- Redemption(救贖)——他未來對溫言生活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