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內，茶香裊裊升騰。黛玉倚窗而坐，纖細的身姿映在青色玻璃上，隨著兩岸青山緩緩后退，她的目光卻落在遙遠的記憶深處。

昨夜那個不詳?shù)膲粢廊槐P踞在心頭——父親咳聲陣陣，面色灰敗如紙。她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嚓”的一聲輕響，像是要將那不安揉碎。

“林妹妹，喝口熱茶吧。”寶釵的聲音從側方傳來，帶著幾分溫潤。她將青瓷茶盞輕輕推到黛玉面前，那溫熱的蒸汽彌漫開來，模糊了兩人之間的視線。

黛玉接過茶盞時，指尖與寶釵的手背不經(jīng)意地碰觸了一下。這瞬間的觸感讓黛玉心頭一顫，記憶如潮水般涌回——這些天來，寶釵對她說的那些離奇往事，關于重生，關于前世，還有……關于寶釵與寶玉的婚事。

“寶姐姐，”黛玉突然開口，聲音低得像是一片落葉飄落水面，“你昨日說到……老太太做主讓你與寶玉成親那段……”

寶釵的動作微微一頓，手上的茶盞停在半空。船艙外，船夫吆喝聲與流水潺潺交織在一起，襯得艙內愈發(fā)安靜。她抬眼看向黛玉，發(fā)現(xiàn)對方雖面色蒼白，眼神卻異常清明，仿佛能看穿一切。

“是?！睂氣O深吸一口氣，語氣平穩(wěn)卻難掩內心的波瀾，“那年老太太病重，說要看著寶玉成家才能安心。王夫人提議沖喜，便……便定了我與寶玉的婚事?！?/p>

黛玉的睫毛輕顫，如同被風吹動的蝶翼。她低頭抿了一口茶，卻發(fā)現(xiàn)茶水已有些涼了，入口微澀。

“成親那日……”寶釵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像是怕驚擾了某個沉睡的回憶，“紫鵑來尋寶玉，說你不成了……被攔在門外。等我趕到瀟湘館時……”她的指甲無意識地掐進掌心，指節(jié)泛白，“你已經(jīng)……焚了詩稿，斷了琴弦……”

茶盞在黛玉手中輕輕一晃，幾滴茶水濺在檀木小幾上，像小小的淚痕。她放下茶盞，忽然笑了，聲音里透著一絲戲謔，“難怪這一世你總攔著我與寶玉慪氣，原是怕歷史重演?！?/p>

寶釵的眼眶發(fā)紅，聲音也跟著哽咽起來，“我重生后第一件事就是來賈府確認你是否安好?？吹侥慊钌驹谖颐媲皶r……”她頓了頓，喉間似有千斤重物壓著，“我差點當眾哭出來?！?/p>

黛玉伸手覆上寶釵顫抖的手。這一刻，她想起了太多——初見時寶釵略微打量的眼神，那些“恰好”多帶的披風，那些總在她與寶玉爭執(zhí)前及時出現(xiàn)的打岔……原來這些都是精心計算的救贖。

“后來呢？”黛玉輕聲問，聲音柔軟得像春日里的風。

“后來……”寶釵苦笑一聲，“寶玉始終忘不了你。他常獨自去瀟湘館，對著空屋子說話。再后來賈府被抄，他出家了……我守著家里，直到……”

“直到重生回來找我？”黛玉接道，眼中泛起溫柔漣漪。

寶釵突然抽回手，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林妹妹，你……不怕我嗎？我活了兩輩子，這不該是件可怕的事嗎？你若害怕，我……”

“啪！”一聲清脆的聲響打破了寂靜。黛玉一巴掌拍在寶釵手背上，力道不重卻足夠響亮?！按涝挘　彼蓤A了眼睛，語氣中帶著幾分嗔怪，“我若害怕，還會坐在這兒聽你說這些？薛寶釵，你少來試探我！”

說罷，她扭過身去，只留給寶釵一個氣鼓鼓的側影。但寶釵分明看見她嘴角微微上揚，那一抹笑意藏也藏不住。

“好妹妹——”寶釵立刻湊上去，雙手搭住黛玉肩膀搖晃，語氣溫軟又急切，“是我糊涂了！”

“起開！”黛玉作勢要躲，卻被寶釵撓到腰間軟肉，頓時笑出聲來，“薛寶釵！你……哈哈……放肆！”

兩人笑鬧作一團，發(fā)髻散了也顧不上。艙外搖櫓的船夫聽見里面的動靜，不禁搖頭笑道，“這兩位小姐，倒比親姊妹還親?！?/p>

鬧夠了，寶釵替黛玉重新綰發(fā)，手指穿梭在如瀑青絲間，動作輕柔得像是怕驚擾了什么。她突然正色道，“林妹妹，這回去見林大人，我總有些不安。你那夢……”

黛玉按住寶釵的手，聲音堅定而溫柔：“正因如此才要回去。若父親真有不妥……”她轉頭直視寶釵的眼睛，目光灼灼，“這一世有你陪我，總不會像前世那般無助，況且你哥哥和香菱不是還在?！?/p>

寶釵心頭一熱。她想起前世黛玉孤身一人承受喪父之痛的模樣，想起她回賈府后日漸消瘦的身影……如今不同了，她們都知道。

船身輕輕一晃，靠岸了。黛玉起身整理衣襟，忽然問道，“寶姐姐，若這一世我仍逃不過早逝的命運……”

“沒有這種可能?！睂氣O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眼中燃著兩世為人的堅定，“這一次，我絕不會讓你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