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戰(zhàn)
2002年11月15日，距離市場正式開業(yè)還有10天。
孫宇明蹲在攤位前給黃瓜打捆，尼龍繩在指間翻飛，新鮮的瓜香混著水泥地的潮氣。父親孫廣林抱著臺二手電子秤從管理處回來，臉色鐵青：“狗日的，驗秤要收二百塊調試費?！?/p>
“調個屁，”劉福貴湊過來，手里拎著剛從美廉美退回來的土豆箱，“老子的秤在大鐘寺用了八年，從來沒差過二兩?！?/p>
孫宇明接過電子秤，看見面板上貼著“城北市場指定計量器具”的標簽：“這是管理處強制賣的吧？”
孫廣林點頭：“原價三百八，賣給咱們五百六，說包含終身維護費。”
攤位東邊傳來爭吵聲，老周正跟副食區(qū)的商戶理論：“你他媽把醬油潑我面粉上，這十袋面都得賠！”
劉福貴罵罵咧咧地站起來：“王德貴這孫子，變著法兒收錢，明天咱去鎮(zhèn)政府門口舉牌子?！?/p>
“舉個屁，”孫宇明捆緊最后一捆黃瓜，“美廉美今天要驗首批貨，別節(jié)外生枝?！?/p>
上午九點，美廉美冷鏈車準時開進市場。李芳戴著白手套，在孫宇明的攤位前蹲下，隨機拆開三箱黃瓜：“瓜蒂新鮮，農藥殘留檢測報告呢？”
孫宇明心里一緊，周敏幫忙弄的“消毒證明”可沒法應付農殘檢測：“李總監(jiān)，我們菜都是從壽光合作社直采，有基地出具的合格證明?！?/p>
李芳挑眉：“合作社？把編號給我，我要上網查?！?/p>
劉福貴突然插話：“大姐，您就別為難我們了，這黃瓜要是有問題，我把整箱吃了。”
李芳笑了：“行，看在你們實在，這批貨先收下。但下不為例，必須提供正規(guī)檢測報告?！?/p>
看著冷鏈車駛離，孫宇明擦了把額頭上的汗：“老劉，你剛才差點把天聊死?！?/p>
劉福貴撓頭：“東北人不會繞彎子，再說了，咱菜確實沒問題?！?/p>
中午去食堂吃飯，電視里播著昌平區(qū)整治農副產品市場的新聞，畫面里閃過大鐘寺市場拆除的鏡頭。老周突然說：“聽說張胖子在大鐘寺就靠壟斷冷鏈發(fā)家，現(xiàn)在又想在這兒故技重施?！?/p>
“他壟斷得了嗎？”孫宇明扒拉著米飯，“咱自己組車隊，壽光哈爾濱兩頭跑?！?/p>
老周搖頭：“冷鏈車一輛三十萬，咱仨湊錢都買不起?！?/p>
正說著，王德貴帶著幾個人走進食堂，目光在孫宇明身上掃過，停在劉福貴身上：“劉老板，你攤位的冷庫排水管接到消防溝里了，罰款五百?！?/p>
劉福貴摔了筷子：“排水管不接溝里接哪兒？難不成讓冰水漫到精品區(qū)？”
王德貴冷笑：“消防溝是公共設施，未經允許不能使用，這是市場管理規(guī)定。”
孫宇明拉住要動手的劉福貴，對王德貴說：“王主任，我們自己挖排水溝，總行了吧？”
“可以，”王德貴掏出罰單，“先交五百塊整改押金。”
看著王德貴離開，老周低聲說：“我聽說，張胖子給管理處的分成是銷售額的5%，難怪他們死命卡我們?！?/p>
下午，孫宇明騎車去區(qū)防疫站辦農殘檢測，路過回龍觀西大街時，看見華聯(lián)商廈外墻掛起巨幅廣告：“城北市場精品蔬菜，華聯(lián)超市獨家供應”。
防疫站里，工作人員接過樣品：“檢測費八百，三天后取報告。”
孫宇明摸了摸口袋，只剩六百塊：“能不能先交押金，貨到款清？”
“不行，”工作人員冷冰冰地，“張總旗下的綠源蔬菜都是全款預付?！?/p>
回到市場，孫宇明看見張胖子的精品區(qū)正在安裝監(jiān)控攝像頭，四個方向對著散戶攤位。劉福貴湊過來：“這是防咱們偷他的冷鏈庫電呢?！?/p>
“隨他去，”孫宇明盯著自己攤位上的舊冰箱，“等咱攢夠錢，買臺二手冷藏車，看他還怎么卡脖子?！?/p>
夜里，周敏來找孫宇明，手里拿著張紙：“我托急診科的同事，從蔬菜批發(fā)市場弄來份農殘快速檢測卡，你試試?！?/p>
“靠譜嗎？”孫宇明看著檢測卡，像接過救命稻草。
周敏點頭：“急診經常用這個查食物中毒，半小時出結果?！?/p>
檢測結果顯示合格，孫宇明松了口氣：“周敏，你這人情我記下了?！?/p>
周敏笑了：“少來，我就是看不得張胖子他們仗勢欺人。對了，市場南邊的建材城明天搞促銷，冷藏車配件能打八折?！?/p>
第二天，孫宇明和劉福貴騎著三輪車去建材城，車斗里裝著從廢品站淘來的制冷壓縮機。路過美廉美時，看見張胖子正和李芳在門口握手，懷里抱著個禮品盒，估計是高檔白酒。
“狗日的，”劉福貴啐了口，“肯定是去送禮了，難怪咱的訂單量上不去?！?/p>
建材城的配件區(qū)，孫宇明蹲在地上挑銅管，突然聽見隔壁攤位老板跟熟人聊天：“張記冷鏈庫的設備都是二手翻新的，出了故障連廠家都不認。”
他心里一動，記下攤位號：“老板，有冷鏈車電路圖紙嗎？便宜點賣我一張。”
回到市場，父子倆對著圖紙修冰箱，周敏送來晚飯：“芹菜炒肉，多吃點，有力氣干活。”
孫廣林接過飯盒，突然說：“周姑娘，你天天往這兒跑，不怕同事說閑話？”
周敏臉一紅：“叔，我就是看你們太忙，順手帶點吃的?！?/p>
孫宇明趕緊轉移話題：“爸，明天凌晨去新發(fā)地市場看看，那兒的冷藏車配件更全。”
11月18日凌晨三點，孫宇明跟著劉福貴的貨車去新發(fā)地。卡車在京藏高速上飛馳，路燈劃過車窗，像一道道銀色的柵欄。
“我老家綏化的土豆，”劉福貴握著方向盤，“在這兒能賣一塊八，到了精品區(qū)就敢標三塊五?！?/p>
孫宇明望著窗外的農田，想起壽光的大棚：“張胖子賣的根本不是精品，就是把好的挑走，次貨留給咱們?！?/p>
新發(fā)地市場里，人聲鼎沸，卡車發(fā)動機的轟鳴混著商販的吆喝。孫宇明在冷鏈區(qū)找到一家門店，老板正在卸舊壓縮機：“小伙子，要配件？我這兒有大鐘寺拆下來的，便宜。”
“有沒有張記冷鏈的毛??？”孫宇明壓低聲音。
老板笑了：“那孫子專買翻新設備，上個月剛燒了臺壓縮機，還是我去修的。”
孫宇明花兩百塊買了套備用零件，又要了張設備故障排查表：“老板，留個電話，以后有問題請教你?！?/p>
回到市場，天剛蒙蒙亮。孫廣林正在攤位上熬姜湯，看見兒子凍得通紅的臉：“趕緊喝，別凍感冒了。”
喝著姜湯，孫宇明翻開故障排查表，突然聽見精品區(qū)傳來嘈雜聲。跑過去一看，張胖子的冷鏈庫冒起白煙，幾個工人正抱著滅火器沖進去。
“設備燒了！”劉福貴幸災樂禍，“活該！用二手貨還舍不得保養(yǎng)?！?/p>
孫宇明看見王德貴正在打電話，急得直跺腳：“快找維修隊！華聯(lián)的訂單今天就要送貨！”
他突然想起新發(fā)地老板的話，摸出排查表，找到電路短路的解決辦法，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向王德貴：“王主任，我懂點冷鏈維修，要不要試試？”
王德貴瞪他一眼：“你能行？別添亂！”
張胖子聽見動靜，從辦公室沖出來：“死馬當活馬醫(yī)，讓他試試！”
孫宇明戴上手套，鉆進冷庫，一股寒氣撲面而來。他順著線路檢查，發(fā)現(xiàn)壓縮機接觸器燒熔，正是新發(fā)地老板說的通病。
“換接觸器，”他對張胖子說，“再檢查電容，應該是散熱不足導致短路?！?/p>
半小時后，冷庫重新啟動。張胖子臉色緩和了些：“小子，哪兒學的技術？”
孫宇明擦了擦手：“老家修過農用冷藏柜?！?/p>
張胖子盯著他：“來我這兒干，月薪三千，比你擺攤強?！?/p>
“謝謝張總，”孫宇明笑了笑，“我還是喜歡自己折騰?！?/p>
離開精品區(qū)，劉福貴拍著他肩膀：“你瘋了？幫仇人修設備？”
孫宇明搖頭：“知己知彼，才能百戰(zhàn)百勝。再說了，他欠我個人情，以后少使點絆子。”
下午，美廉美送來第二批訂單，量比上次多了一倍。孫宇明看著訂貨單，突然發(fā)現(xiàn)張胖子的綠源蔬菜報價比他們高三毛，卻依然是華聯(lián)的獨家供應商。
“他們靠關系，”老周翻著賬本，“咱靠質量，總有一天能贏?！?/p>
夜里，孫宇明躺在面包車上，聽見父親在旁邊打呼嚕。月光透過車窗，照見攤位墻上貼著的檢測報告、營業(yè)執(zhí)照，還有周敏送的創(chuàng)可貼。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故障排查表，上面記著張記冷鏈的所有弱點。
遠處，精品區(qū)的冷庫重新運轉，發(fā)出低沉的轟鳴。孫宇明知道，這只是暗戰(zhàn)的開始——張胖子不會善罷甘休，管理處的刁難也會接踵而至，但他們這些散戶就像野火燒不盡的野草，只要根還在，就能在石縫里長出新芽。
他閉上眼睛，夢見自己的攤位前停滿了冷鏈車，車身上印著“孫記蔬菜”，而張胖子的精品區(qū)門可羅雀，最后不得不摘下那塊閃閃發(fā)光的銅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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