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九月)
北京秋天的暴雨來得突然。
蘇漸暖蹲在北大圖書館的儲藏室里整理退件,潮濕的紙箱散發(fā)著霉味。她的指尖在一疊信封上滑過,突然被某個鋒利的邊緣劃出一道細小的口子。血珠滲出來,在皮膚上凝成一顆暗紅的痣。她低頭,看見那個熟悉的信封——藍墨水寫的地址,字跡因為雨水浸泡而暈開,像被淚水打濕的痕跡。
"現(xiàn)在誰還用手寫信?"管理員嘟囔著將一摞過期雜志扔進回收箱。蘇漸暖沒有應答,她的視線凝固在那個被雨水泡發(fā)的信封上。藍墨水寫的地址已經(jīng)暈染開了。
"海定區(qū)成府路"。
"海淀區(qū)"被錯寫成"海定區(qū)",就像她這些年所有詞不達意的心事。郵戳顯示這是半年前的退件,2014年4月17日——江凜生日當天沒能送達的第23封信。
她輕輕拆開信封,里面的銀杏葉標本已經(jīng)發(fā)黃霉變,但葉脈間還能辨認出用針尖刻的日期:2010.12.24,正是那個她撿到MP3的平安夜。信紙上的鋼筆字洇開了些許,但內(nèi)容依然清晰:
"今天在物院公告欄看到你和林小滿的保研公示。我買了去慕尼黑的單程票,想在你生日那天把六年來的信都..." 最后一行字被水漬模糊,只能辨認出"勇氣"二字。
信紙邊緣有一道折痕,像是曾被攥緊又松開。蘇漸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道痕跡,直到 窗外的雨幕突然被閃電照亮。透過水痕斑駁的玻璃,蘇漸暖看見江凜撐著一把黑色長柄傘走過圖書館廣場。他的左肩完全淋濕了,白襯衫貼在皮膚上,隱約透出鎖骨的輪廓——那個位置,恰好是六年前籃球砸中她時,他彎腰詢問時汗水晶亮的地方。林小滿挽著他的右臂,草莓發(fā)繩在雨幕中晃成模糊的粉點。
雨勢愈發(fā)猛烈,信封上的藍墨水在雨水的沖刷下徹底化開,如同一片深邃而迷離的海洋,將原本清晰的字跡吞噬得無影無蹤。
蘇漸暖下意識地摩挲著信封上褪色的退件章,油墨一點點蹭在指腹,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那年偷偷為他補全物理筆記時沾上的藍墨水,同樣的微涼,同樣的刺目。儲藏室老舊的燈泡忽然閃爍起來,明明滅滅的光線中,她的目光不經(jīng)意掠過窗前的玻璃。那一瞬,她看見自己模糊的倒影,與窗外江凜孤單的身影短暫重疊,仿佛時光逆流,將兩個世界悄然連接在一起。
暴雨拍打著銀杏樹,葉片在風雨中沙沙作響,一片新落的葉子悄然黏在窗欞上,葉緣仍留存著夏末未盡的綠意。蘇漸暖指尖輕顫,將那片葉子 輕輕 夾進一封尚未送達的信箋之中,仿佛多年前,她也曾這般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心事偷偷藏進了物理實驗室塵封的儲物柜里。
雨聲漸漸平息,處理室里那臺布滿歲月痕跡的舊收音機忽然響起,一首《卡農(nóng)》流淌而出,音符如同細密的絲線,在寂靜的空間中交織。而此刻,樂曲恰巧停在了1分17秒的位置,仿佛時間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旋律定格,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