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方桂花就站在了西坡荒地上。初冬的寒風(fēng)卷著枯葉打旋,二十畝貧瘠的土地像塊皺巴巴的灰布鋪展在眼前。她蹲下身,抓起把土搓了搓——干澀板結(jié),還帶著刺鼻的酸氣。
"東家,這地種不了藥。"老把式李伯用拐杖戳著地面,搖頭嘆氣,"前些年王扒皮在這兒種過靛藍,把土都糟踐壞了。"
方桂花卻不急。她早從《農(nóng)政全書》里抄下了改良酸性土的方子——石灰中和,糞肥滋養(yǎng),再種一茬豆科植物固氮?,F(xiàn)代人管這叫"土壤修復(fù)",古人也有類似的智慧。
"李伯,麻煩您找十個短工。"她從袖中掏出張圖紙,"按這個法子挖溝起壟,工錢日結(jié),管兩頓飯。"
圖紙上畫著精細(xì)的田畝規(guī)劃:排水溝多深,壟臺多高,甚至連堆肥坑的位置都標(biāo)得清清楚楚。這是她結(jié)合現(xiàn)代"壟作栽培"和古法"區(qū)田法"琢磨出來的,最適合藥材種植。
李伯瞇著老花眼看了半晌,突然拍腿叫好:"妙??!這'三明治'堆肥法,老漢種了一輩子地都沒見過!"
方桂花抿嘴一笑。所謂"三明治法",不過是把枯葉、糞肥和河沙分層堆積發(fā)酵,是她從現(xiàn)代有機農(nóng)業(yè)資料里看來的。但在古人眼里,這已經(jīng)是了不得的創(chuàng)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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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荒地上熱火朝天。十個短工按圖施工,挖出的溝渠縱橫如棋盤。方桂花親自監(jiān)督堆肥,把收購來的畜糞、枯葉和石灰按比例混合,再澆上特制的"發(fā)酵引子"——這是她從酒曲里提取的微生物,能加速分解。
"東家,王扒皮派人來了。"春桃突然小跑過來報告。
方桂花抬頭,看見劉三帶著兩個家丁站在田埂上,正對著施工指指點點。她拍拍手上的土,不慌不忙地迎上去。
"陳家媳婦,好大手筆??!"劉三陰陽怪氣地說,"聽說你家的'仙芝露'都賣到省城去了?"
方桂花早料到會有這一出。自從濟安堂把藥露進獻給巡撫大人,她的名聲就傳開了?,F(xiàn)在別說青山鎮(zhèn),連縣太爺都派人來打聽過。
"劉三哥說笑了。"她故作謙虛地擺擺手,"不過是混口飯吃。對了,正要找王掌柜呢——這批堆肥還缺些馬糞,聽說他家莊子上囤了不少?"
劉三一愣。他本是來打探虛實的,沒想到對方反而談起了生意。支吾半天才擠出一句:"我...我回去問問東家..."
看著幾人遠(yuǎn)去的背影,方桂花嘴角微揚。商業(yè)社會第一條法則——化敵為商。王扒皮既然眼紅她的生意,不如給他個賺錢的機會,總比暗地里使絆子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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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八,濟安堂少東家再次登門。這次他不僅帶來了百兩銀票,還有個令人心跳加速的提議——全省代理權(quán)。
"方娘子,家父說了,只要您保證獨家供貨,我們愿出這個數(shù)!"年輕人展開一張契約,上面的金額讓旁邊的陳鐵山都倒吸一口涼氣。
方桂花卻盯著契約末尾的小字皺起眉頭:"每月供五百瓶?少東家,現(xiàn)在我的產(chǎn)能頂多兩百..."
"所以才要投資??!"年輕人急切地說,"我們出錢擴建作坊,您出技術(shù)。三七分賬,您占七成!"
方桂花心頭一跳。這條件確實優(yōu)厚,但...
"容我考慮三日。"她不動聲色地遞回契約,"這么大的事,得跟家里人商量。"
送走客人后,她立刻找來小石頭當(dāng)"賬房先生"。母子倆趴在炕桌上算了一宿,結(jié)論是:接下這單,明年收入能破千兩;但要是產(chǎn)能跟不上,光違約金就能讓她傾家蕩產(chǎn)。
"娘,咱們可以雇更多人呀。"小石頭咬著筆桿說,"張嬸家兩個姐姐都想來學(xué)手藝呢。"
方桂花揉著酸痛的脖子苦笑。蒸餾技術(shù)看似簡單,實則火候、配料樣樣講究。眼下除了春桃勉強出師,其他人都還差得遠(yuǎn)。
正發(fā)愁,陳鐵山突然推門進來,身上還帶著夜露的寒氣:"瓷窯那邊出事了。"
原來王扒皮暗中買通了鎮(zhèn)上的趙窯主,威脅要斷供"陳記"藥瓶。更陰險的是,他還派人去省城打聽蒸餾技術(shù)的來歷,想從根子上掐斷方桂花的生意。
"果然..."方桂花冷笑。她就知道那老狐貍不會善罷甘休。不過...
"爹,娘,我有個主意!"小石頭突然跳起來,"夫子說過,'不患寡而患不均'。王扒皮能收買一個窯主,還能收買全縣的窯主不成?"
方桂花眼前一亮。對啊,青山鎮(zhèn)又不是只有一家瓷窯!十里外的柳樹溝就有個更大的窯場,只是運費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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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方桂花做出了決定。她不僅接下濟安堂的訂單,還追加了一個條件——預(yù)付三成貨款,用于購買柳樹溝窯場的股份。
"少東家別急。"她指著契約補充道,"我打聽過了,柳樹溝的細(xì)瓷在省城都是搶手貨。咱們合伙買下三成股,既保了藥瓶供應(yīng),年底還能分紅利。"
年輕人將信將疑,但看到方桂花拿出的樣品后立刻改了主意——那瓷胎細(xì)膩如脂,釉色青白透亮,比趙窯主的貨強了不止一星半點。
"方娘子真乃神人也!"他由衷贊嘆,"這眼光,這魄力,哪像個鄉(xiāng)下婦人!"
方桂花但笑不語。她哪是什么神人,不過是比古人多看了幾本商業(yè)案例罷了。垂直整合產(chǎn)業(yè)鏈,這在現(xiàn)代企業(yè)不過是基本操作。
簽約那天,陳鐵山破天荒地?fù)Q了身新衣裳。當(dāng)方桂花在契約上按下紅手印時,他站在身后,嘴角微微上揚。這個曾經(jīng)沉默如鐵的男人,如今眼里也有了光。
回家的路上,小石頭興奮地跑在前面,書包里裝著新買的《九章算術(shù)》注本。方桂花和陳鐵山并肩走著,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開春后,我想送石頭去縣學(xué)。"方桂花突然說,"夫子說他天分好,不該埋沒了。"
陳鐵山沉默片刻,點點頭:"你安排就是。"
簡單四個字,卻讓方桂花心頭一暖。這個曾經(jīng)獨斷專行的農(nóng)家漢子,如今已經(jīng)學(xué)會尊重她的決定了。
轉(zhuǎn)過山腳,家的輪廓漸漸清晰。炊煙裊裊,新蓋的蒸餾房在暮色中格外醒目。方桂花突然想起剛穿越時的情景——破敗的茅屋,貧瘠的田地,還有那對對她畏如蛇蝎的父子...
而現(xiàn)在,這一切都像腳下的土地一樣,在她的耕耘下煥發(fā)出勃勃生機。